因為村舍和城堡是藝術、尤其模仿性的藝術在其中被創作和製作的建築物,是吠陀的史詩、荷馬的史詩、日耳曼的史詩、武功歌、鄉下人的舞蹈、領主和夫人們的舞蹈以及吟遊詩人的故鄉。相反,教堂是藝術,而且是唯一的不模仿任何東西的藝術;隻有它是持久形式的純粹張力,是體現在邊、麵、體上的純粹三維邏輯。但是,村莊和城堡的藝術是源自於當時的傾向,源自於宴飲和遊戲上的喧譁和興奮情緒,並且在很大程度上是依賴於時間的,是機遇的產物,“行吟詩人”這個名稱就得自於發現,而即席創作——正如我們在今天的吉普賽音樂中所看到的——不過是種族性在時機的影響下對陌生的感覺的表現。所有精神性的藝術都把嚴格的學派同這種自由的創造力對立起來,在那些學派中,個體——在讚美詩中跟在建築和雕刻作品中一樣——是無時間的形式的邏輯的奴僕,因此在所有文化中,其風格史的開端都位於早期的祀拜建築中。在城堡中,具有風格的是生活而不是結構。在城鎮中,設計是一個民族的命運的影像,而拔地而起的尖塔和圓頂的側影所訴說的隻是建造者的世界圖象中的邏輯,是他們的宇宙中“最初的與最後的事物”。


    在世俗生命的建築中,石頭服務於一個世俗的目的,但在祀拜的建築中,石頭隻是一個象徵。沒有什麽東西對偉大建築的歷史的危害有如這樣一個事實:把建築的歷史看作是建築技術的歷史,而不是看作發現建築技術且在那裏形成技術表現手段的建築觀念的歷史。音樂樂器的歷史也是這樣,它們也是在某一調式語言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拱肋、飛扶壁、突角拱穹頂是特地為偉大的建築設想出來的,還是或多或少業已存在的、隨手拿來就用的權宜手段,對於藝術史來說,這個問題同弦樂器在技術上是源自阿拉伯還是源自凱爾特人的不列顛這個問題一樣,都沒有什麽重要性。事實上,就製作者的身份而言,多立克柱子是借自新帝國時期的埃及神廟,晚期羅馬的圓屋頂構造是借自埃特魯斯坎人,佛羅倫斯的法院建築是借自北非的摩爾人。不過,多立克柱廊、萬神廟(pantheon)、法爾內塞家族的府邸(pzzo farnese)屬於完全不同的世界——它們是三種不同文化的原始象徵的藝術表現。


    ------------


    第六章 大宇宙(4)


    ------------


    四


    因此,在每個文化的青春時期,肯定都會有兩種裝飾性的而非模仿性的藝術,即建造物(building)的藝術和修飾(decoration)的藝術。而在它之前,在那些希冀、醞釀的世紀裏,基本的表現隻能是屬於狹義的裝飾(ornamentation)。例如加洛林時期,隻能以它的裝飾——比如建築——作為代表,而由於缺乏理念,其建築隻能居於兩種風格之間。同樣地,就藝術史而論,邁錫尼時代的建造物沒有一件遺蹟留下是無關緊要的。但是,隨著偉大文化的出現,突然產生了作為裝飾的建築,並且由於其巨大的表現力,以致僅僅在一個世紀的時間裏,單純的修飾本身就萎縮沒落,敬畏地從那種建築中退縮了。隻剩下石頭的空間、表麵和稜角在言說。海夫拉(chephren)的陵墓是數學簡潔性的頂峰——到處都是直角、正方形和方形柱,哪裏都沒有裝飾品、碑銘或瑩記(desinence)——並且,隻是在幾代人過去之後,浮雕才膽敢冒犯那些空間的莊嚴魔力,張力才開始有所緩和。威斯特伐利亞-薩克森(westphalia-saxony)[希爾德斯海姆(hilde射im)、格爾納羅德(gernrode)、鮑林澤拉(paulinze)、帕德博恩(paderborn)]、南部法國以及諾曼人的地區[諾裏奇(norwich)和彼得伯勒(peterborough)]那高貴的羅馬風格曾力圖在一條線上、一個柱頭上、一個拱門上賦予整個世界感一種難以言傳的力量和尊嚴。


    當文化青春時期的形式世界達到其最高峰時——而不是在此以前——命定的關係是:建築為主,裝飾為仆。“裝飾”這個詞在此是在最大可能的廣泛意義上使用的。甚至按照常規,它涵蓋了古典的單位動機,如靜默的均衡對稱或波形飾附件、阿拉伯風格的紋飾表麵以及瑪雅藝術的有點類似的表麵樣式、西周時期的“渦旋樣式”(thunder-pattern)及其他樣式——它們再一次證明了景觀毫無疑問是古代中國建築的基礎。但是,狄甫隆陶瓶的武士畫像也是以裝飾的精神構想的,並且,在更高程度上說,哥德式主教堂的塑像群也是如此。“這些形象是從觀者的角度依立柱的方向布置的,而立柱的人像,就觀者的角度而論,就像一首在各個方向向著天空擴散和傳播其音響的交響曲中有節奏的形象一樣彼此排列著。”除服飾、姿勢和人物類型以外,甚至教堂音樂中唱詩班的結構和各個分組的平行運動也都是服務於居於絕對主導的建築觀念的裝飾品。偉大的裝飾的魔力一直是牢不可破的,直至“晚”期之初,建築才墮落變成了一係列市民的、世俗的門類藝術,不停息地致力於令人愉悅的、機敏的模仿,並事實上成為了個人性的。那對時間和空間業已說過的話同樣適用於模仿和裝飾。時間產生空間,但空間消滅時間。在起初,僵硬的象徵主義使一切活生生的東西石化了;哥德式的塑像是不容許成為一個活生生的實體的,而隻是一組以人體形式配置的線條。但是現在,裝飾失去了其全部的被神聖化的僵硬性,越來越變成一種文雅的和舉止有度的生活的建築背景的修飾。文藝復興的趣味 被北方的朝廷和貴族世界(且隻是被它!)純粹當作這種東西,亦即當作一種美化的要素所採用。裝飾的意味,在埃及的古王國與在中王國,在12世紀末期與在路易十四統治末期,是全然不同的。而且,建築也變成了描繪性的,並創造了類似的音樂,它的形式似乎總想模仿周圍世界的圖象中的某個東西。我們由此從愛奧尼亞柱頭進展到科林斯柱頭,從維尼奧拉中經貝爾尼尼進展到羅可可風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西方的沒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德]奧斯瓦爾德·斯賓格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德]奧斯瓦爾德·斯賓格勒並收藏西方的沒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