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門被推開了,意想不到老闆的寶貝女兒,他夢牽魂繞的好妹妹麗娜,像一隻蝴蝶,輕盈地飛到了他的身旁。她一進門就在黎疾麵前旋舞了兩圈,很有幾分挑戰性地笑著發問:


    「我最最尊敬栗老師,我最最親愛的栗大哥。幾年不見了,你看,你看,我是不是也變了些模樣?這模樣兒,你喜不喜歡?」


    「豈止變了些,簡直滄海變桑田,變得江山不可復識了。要不是你還呼我作老師,稱我做大哥,我定會錯將你當作年輕的伊莉莎白公主。」除了沒有歌德式尖塔建築的背景,她簡直就是照片上的那隻天鵝。不過,她麵目雖然改變了,可童心還依舊,她還是和過去那樣,縱情地與他調侃。


    「老師,不,你是我爸爸的侄兒,那就是我的哥。栗奇哥,我最最可愛的栗大哥,別離了好幾年,我不知你現在的思想是『穿長袍馬褂』,還是『著西裝』?我看你也在欣賞『伊莉莎白』的靚麗的姿容,你應該已穿上了筆挺的『西裝』了。栗奇哥,你說說,我到底是西施還是東施?是『伊莉莎白』,還東方公主?你是不是也想建造一幢『金屋』,將她藏起來?」說完,白天鵝又旋舞了兩圈。


    第六章夜茶品夢 28栗老闆慧眼識英才,娜妹子另眼挑郎君2


    「那還用說,我的妹妹不是西施,那還有誰配稱西施?至於現在嘛,你不是東方公主,而像西方的『伊莉莎白』。不管我建造一座怎麽輝煌的『金屋』,『伊莉莎白』也不會喜歡,因為隻有最優美的歌德式的尖塔建築,才是『伊莉莎白』的家。」黎疾繞著栗娜周身端詳了一圈,十分幽默地說,「麗娜,我還想問你,昨晚你打給我的電報說才過南沙,怎麽海輪一下子變成飛機,飛到了香港。讓我措手不及,未去接你,真的對不起。」


    「哥,這無非是我想給你一個驚喜。現在我告訴你這個秘密,電報裏說的行程,比實際行蹤往後挪了一天,我到了地中海,可報告的行程才過直布羅陀;我說才過南沙,實際已到了香港。這樣才能在你猝不及防的時候,我似從天降,出現在你的麵前。我還要告訴你,四年裏,我每月寄張照片給哥哥。我每月月虧時攝影,估計海運行程,月滿時哥恰好收到,哥欣賞之餘,應該如滿月一般,驚喜萬分;可你是否知道妹妹心裏,似月虧那般陰暗,苦不堪言啊。每次攝影之後,我都伏枕傷悲,昔人的『淚落枕相浮』用來形容我,固然有些誇張,但『淚落連珠子』卻是實況的寫真。不過皇天不負苦心人,好人的好心總會有好報,這不,哥又在這三五月明之夜,遍賞妹妹芳容,哥哥,你的『司馬昭之心』,不是『昭然若揭』了麽?」說完,她格格地縱情一笑,張開雙臂,前去擁抱黎疾。黎疾急忙站起來退避,捉住栗娜的雙臂,十分惶急而又十分誠懇地說:


    「妹妹天生麗質,才冠於世,是無暇之美玉,是哥哥的驕傲,哥哥豈敢有司馬昭之心,蠅糞點玉呢?何況,何況……」


    「何況什麽?哥,不用說了。這裏有英國的「麥當勞」的炸鱈魚、炸薯條以及奶油香腸,還有倫敦的牛肉餡餅。這些都是我特地為你買的,你就好好品嚐品嚐。讓我去一趟洗手間。」


    栗娜神秘兮兮地從奢侈名貴的克羅埃提包裏,拿出這些有特色的食品,然後扭頭狡黠地一笑,提著提包走進了洗手間。黎疾一邊吃著炸薯條,一邊心蕩神移地暗笑,這丫頭不知又要弄出個什麽新名堂。黎疾才悠悠地品嚐了幾根炸薯條,栗娜就從洗手間裏碎步走出來了,金色的捲髮不翼而飛了,一根砸著紅頭繩的烏亮的辮子,垂在似海浪的胸前,綠地撒上白菊花的貼身旗袍,取代了露胸短褂喇叭裙,裊娜似弱柳扶風,輕盈如翻飛的燕子。黎疾一時傻了眼,喪了魂,思想亂了陣腳,話不知從哪裏說起。


    「奇哥哥,你不喜歡『伊莉莎白』,我就還你個『長門阿嬌』。我不要什麽西方歌德式的尖塔建築,可古典的藏嬌『金屋』,我一定要。奇哥哥,你究竟把這『金屋』建造在哪裏?你給我呀,快點給我呀!」好像黎疾借了他一擔壯穀,才還她八鬥,她撅著嘴,攤開雙手,作出一副嬌嗔的討帳模樣,忿忿地說。


    但就在這頃刻,黎疾腦子裏閃過彭芳的那淚汪汪的痛苦的眼神。隨即他深深地痛恨自己,彭芳為他,扛起能毀滅她一切的千斤榨,在生不如死的死亡線上掙紮,而自己卻好了傷疤忘了痛,忘了患難與共的貼心人,與自己的妹妹艷笑調情,他,簡直是人麵獸心的畜生,豬狗不如的蟲豸!他當即咬住牙關,鎮定下來,羞愧難當地說:


    「好妹妹,你別再逗我了。你確實比東方的『阿嬌』、西方的『伊莉莎白』強十倍,可我既沒有西方歌德式的尖塔建築,也沒有東方金碧輝煌的『金屋』,無論是其中的哪一個,在我這貧瘠的荒原上都無處安身。我心中隻有一所窳陋的茅屋,藏著我那被壓在雷峰塔下的『白娘子』,我鎮日魂牽夢繞的彭芳妹妹。栗娜妹妹,我是一個隻上過中專的逃港人員,有了妻兒,一把年紀,一條腿還有毛病,不過是隻癩蛤蟆,有什麽值得你這樣的薄天飛的天鵝眷戀的。一失足永成千古恨,好妹妹,你可千萬別走錯了道兒,將身陷入汙泥坑!」


    「奇哥哥,我們結識已六年,你的頭髮根根,我都數清了。這世上才高、貌美、豪富的青年男子多如牛毛,可情篤、純真的實屬鳳毛麟角。你被逼萬不得已與芳姐離婚後逃港,至今已逾八年,到了香港這樣的花花世界,仍堅如磐石心不動,心底裏灌滿的還是芳姐那瓶醇香的酒。這樣奇男子世間能有幾個?我跑遍了西歐、東南亞,遍地尋芳,最終才覓到你這天下第一枝。我不是要你忍心將『新桃換舊符』,要你忘記彭芳姐,而想你仿秦時的李冰,在江心修築一個能分水的魚嘴,將你那真情的滔滔流水,分一股(即使是極小極小的一股)流入寶瓶口,灌溉我這幹涸的情愛的荒原,我也就心滿意足了。我刻意追求的不是什麽西方歌德式的尖塔建築,東方金碧輝煌的『金屋』,而是與彭芳姐姐的那所窳陋的茅屋一樣的草房。如今我們能真心在一起,我們就一道翹首望芳姐,五年、三載,數月、幾天,日後芳姐來了,我一定不與她平分秋色,而將一個完完整整的奇哥哥還給她。奇哥哥,我的心跡,你懂嗎?」別看平日栗娜風風火火如辣子,可此刻竟溫文爾雅似羔羊,她低聲泣訴,處處流露的是真情,句句說的是實話。栗娜流露的真情,也深深打動了黎疾,可,他癡癡地望著窗外的皎皎明月,耿耿地瞧著似帶雨的春花,麗娜呀,他真不知如何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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