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作天仙!誰願意當尼姑、做寡婦?被尤瑜感情的潮水激盪起來的聽眾,個個忘無所以地擊桌鼓掌,尖聲嘯叫起來。大家鋼鐵般的鏗鏘的回答,更加鼓舞了他。他脹紅著臉,雙目炯炯,揮動著有力的的臂膀,像呼口號那樣堅定地說:


    同誌們!可是,目前的現實就是這麽荒唐:我們捧著個金飯碗,卻還要拿起討米棍;已經成了高貴的公主,卻還要把自己裝扮成尼姑、寡婦。究竟是什麽邪惡的力量捉弄我們,將我們本來應該光輝燦爛的生活,糟蹋得如此狼狽暗淡?是孔家店的無常,用無形的封建思想的繩索,捆住了我們的手腳,又在我們頭上套了個緊箍咒,逼著我們在黑暗的迷宮裏瞎撞。因此,我們要想生活多姿多彩,有滋有味,首要的任務,就是要解下捆綁我們的手腳的繩索,摘掉頭上的緊箍咒。不過,物質生活裏的腫瘤有形,容易體察,人們要割去它比較容易;精神領域中的毒瘤無狀,大家往往熟視無睹,姑息遷就,甚至視為珍寶,難以割掉。因此,要徹底割掉這顆毒瘤,並清除它殘留下來的餘毒與惡臭,我們就要進行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這種戰爭,比起有硝煙的戰爭來,更加殘酷十倍,複雜百倍。我們的前進道路上時時逢迷霧,處處有陷阱,稍不留意,我們就會成為舊思想的俘虜。尤瑜危言聳聽,聽眾個個麵麵相覷。他憂鬱的眼神望著大家,心情十分沉重地說:


    同誌們,因此,為了使我們正在進行思想領域裏的革命取得勝利,就必須矯枉過正,大張旗鼓,大聲疾呼,大刀闊斧,向封建毒瘤開刀。比如說一幢黑屋子,為了讓它通明透亮,你就事論事,單說要開個窗戶,習慣了在黑屋子裏生活的人,擔心太陽從窗戶裏射進來,會曬破他的頭,一定會群起強烈反對;但如果你說要掀掉黑屋子的房頂,他就會採取折中態度,同意開個窗戶。這次美化生活也一樣,隻要求青年人穿靚麗的花衣,那些被舊思想箍得緊緊的年輕人,或者堅決反對,或者首鼠兩端,陽奉陰違,總之,他們要千方百計,把自己留在舊思想的陰影裏。現在你要所有的人都著亮裝,不做灰色的尼姑,那麽,所有的年輕人,就理所當然地迎合新的潮流,走進新的世界。這與民國時,革命黨在城裏剪辮子,阿q王胡們抱殘守缺,定然不會進城,駕航船的七斤進城丟了豬尾巴,讓他們笑掉了牙。可後來剪辮子剪到鄉裏來了,阿q王胡們不是也剪掉了麽?大勢所趨,以後再要他們留辮子,反而覺得醜陋尷尬。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行,思想革命隻有在破、塞、止舊的思想上,深下工夫,才能夠讓新思想立起來,流行起來。我們是基層青年中的骨幹,決不能做守舊的阿q,我決心像書記殷切期望的那樣,緊跟同誌們的革命步伐,做思想領域裏的革命弄潮兒,在青年中掀起一場肅清腐朽的舊思想的革命風暴,徹底滌盪舊社會留下的汙泥濁水,創造一個無限美好的新世界!


    他越說情緒越高漲,說話聲好似山呼海嘯。他極目遠處,振臂指向前方,好像矗立在洶湧的波濤裏的堅定的燈塔,屹立在峻峭的高山上的威嚴的航標!聽眾深受鼓舞,個個盡情呼叫:


    尤鵬!你真的像大鵬展翅,扶搖直上,不同凡響。


    遊魚子,你再不是為池潢所困的遊魚,而是能掉尾大海的巨鯨,能獨樹一幟、天馬行空的人中豪傑!


    遊魚子,烏拉!


    萬歲,遊魚子!


    歡呼聲震耳欲聾,震得房屋顫抖,整個會場成了波濤洶湧的海洋。


    接著還有好幾個人介紹了經驗,其中也不乏真知卓見。但是,吃過熊掌之後,總覺得魚肉乏味,聽了尤瑜的發言以後,會場的氣氛漸次冷淡。這天,上午大會介紹經驗,典型引路;下午分組討論,研究下一段具體做法;晚上文藝匯演,展示一代青年精神風貌。會議開的緊湊而熱烈,與會人員都覺得收穫很大。


    姚令聞早作好了準備,發言稿改了又改,文藝節目,個人也曾多次精心排練。他想在大會上獨領風騷,一鳴驚人。可是會議開始之前,就遭到眾人的搶白,特別是汪鳳綺的無情奚落,他像隻小鳥,突然遭到暴風雨的襲擊,摧折了翅膀。在尤瑜發言之後,大家盛讚尤瑜是大鵬、長鯨,相形之下,他在別人眼裏,倒成了燕雀遊魚。不過,他也認為自己缺乏超前意識,見解膚淺,做法簡單。與尤瑜比,是小巫見大巫,不可同日而語。因此,當書記點名要他發言時,他便推說沒有作好準備,偃旗息鼓了。他想,晚上的文藝匯演,他要抖擻精神,背水一戰,藝壓群芳,將遊魚子壓到五台山下。他覺得自己這樣想有充足的理由,因為遊魚子在僻遠的湖鄉工作,演出沒有優秀的搭檔;而他卻有昆陽獨一無二、色藝俱佳的汪鳳綺配合,綠葉襯托紅花,他將會顯得更加光彩奪目。今日雖連輸兩局,但他自問不是敗走麥成的關羽,而是退居漢中的劉邦。他定能垓下一戰,讓項羽自刎烏江。在下午散會以後,他走在昆陽的麻石鋪就的街上,他頻頻地點頭,得意地毒毒地這麽想。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們的重頭戲《王大春、白毛女對唱》,還得再找汪鳳綺排演一次。他後悔自己與汪鳳綺給這個節目命名時,固執己見,堅持將王大春的名字排在前麵,惹得汪鳳綺幾次翻臉。不知道現在她願不願意配合?不過他又想,汪鳳綺曾不厭其繁地向他表白了她對他的深深地愛戀,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成全他。情愛往往是魔術師手中的那塊變幻莫測的黑布,它能蒙蔽所有情人的眼睛,即使不堪入目的無鹽、東施,在情種眼裏,也成了如花似玉的西施、王嬙,何況汪鳳綺本來就天生的麗質。但他哪裏知道汪鳳綺這個漂亮的美女,竟包藏著禍心,公共汽車、過河渡船的個性,並未有絲毫改變。她與他虛與委蛇的時候,又與尤瑜魚水默契。她想效老妓之款情郎,平分秋色,暫時保持情愛天平的平衡。沒想到魚龍突然激烈的碰撞,孰優孰劣,判若涇謂,她再不能讓魚龍平分秋色,保持裁判員的公正麵孔,她的天平隻能向尤瑜傾斜。因而開會前後,她就尖銳地揶揄姚令聞,而百般地迎合尤瑜。可是姚令聞卻錯誤地認為,這是墜入愛河中的癡情男女的打情賣俏。罵,表示親;打,就是愛。今晚的演出,他一定能憑藉這股好風,青雲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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