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對,虎毒不食子,你的精血,也是我的骨肉,一時情急,我怎麽竟說出這樣的隻有畜牲才能說出的話!隻是我太愛你了,想到你今後將走的荊棘叢生的道路,而我又不能幫你,才出此下策。既然這樣,那麽我今後就不顯山露水,暗地裏全力支持你,幫助你。我媽不是**員,不是國家幹部,她沒有什麽可開除的。可她早就想抱孫子,在最困難的時刻,你去找她,她那裏就是你溫暖的家。


    你能這樣想就好了。過去,我為你付出了一切,今後為養育我們的親骨肉,我什麽苦都可以吃,甚至心甘情願為你、為兒子獻出我的生命。我知道,為了你,我走上了一條危機四伏的路,隨時都可能墜入萬丈深淵。真的到了那個坎上,令聞,你一定,你一定得救救我們的兒子,救救我們的兒子!覆水難收,柳沛雲此刻知道,她一步走錯了,無法再回頭。姚令聞今後對自己怎麽樣,那是複雜方程式中的x,當然是個未知數。可是對於孩子的命運,那結果,一定得像一加一等於二那樣明確。柳沛雲淚下如雨,拉著他的手懇求道。


    這個一定,一定。為了來看你,我不也頂著狂風暴雨,甘冒雷霆閃電,拚著命在暗夜裏前行;為了拯救我們的兒子,我也一定會像你一樣,能搭上自己寶貴的生命。不過情況並沒有你說的那麽嚴重,看來今天似;山窮水盡疑無路;,可轉過一個彎,跨過一個坎,明天也許就會出現;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新天地。不要那麽悲觀,不要那麽悲觀,我們還會破鏡重圓,韶華再現的。黑暗必將逝去,光明就在眼前,讓我們滿懷豪情地去迎接它吧!姚令聞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頰,一本正經,像唱歌頌詩那樣,極力安慰她。


    話雖這麽說,可明天早晨不會有曙光。這黑暗的日子還會很漫長。也許是兩三年,也許是十年八年。我可以等,可是兒子不能等啊!他馬上就會出生,那時你肯定不在我身邊。現在,你就給他取個名字吧!如果我不在了,你憑著名字就容易找到他。柳沛雲想著前路霧海茫茫,隨時隨地都可能闖出兇猛的野獸擋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真不知如何走下去。於是又嗚嗚咽咽地哭起來了。姚令聞親吻了一下她的麵頰,推開了她,眨巴著眼睛想了一下,認真地說:


    沛雲啊,還是你想得周到,說得在理。他望著窗外照亮夜空的閃電,聽著轟轟的雷鳴和嘩嘩的暴雨,支起身來,詭譎地說,今晚,我們雖然生離,但不是死別,日後我們還會花好月圓。為了紀念這個難忘的激動人心的夜晚,我們的孩子,如果是男的,就叫雷雨;是女的,叫她電英。希望他日後長成,能有橫掃一切的力量。快天亮了,再婆婆媽媽,我們的行蹤就會被別人發現,泄露;天機;。長痛不如短痛,我這就走。千言萬語並作一句話,保重,你多多保重!


    說完,他即刻起床,穿上雨衣,急急如漏網之魚,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中。又是一個炸雷,一道白熾的閃光,柳沛雲赤著腳,呆呆地站在門口,睜著淚眼定定地望著,姚令聞已繞過雷電摧折的白楊,匆匆向前走去,再也沒有回頭……


    震雷依舊撼樹搖山,暴雨依舊傾瀉成河,閃電依舊頻頻劃破長空。周沛雲目不轉睛地望著,望著,可再也見不到姚令聞的蹤影……


    第四章午宴說夢(中) 24盡情折磨謀"脫胎",特為"喝湯"送月餅 1


    一個學期很快過去,新的學期又開始了。學校的人事異動很大,右派分子被趕出了學校,不知從哪裏招來這麽多判官的新麵孔,連廚工也換了人。原來的廚工老李又調回附中去了,新來的是個愣頭愣腦的小夥子,叫春牛。他頭腦簡單,做事莽撞,別人喚他作蠢牛。從前老李對柳沛雲照顧很周到,每天隻要她掃掃豬圈,剁點青飼料。可如今教課之餘,掃豬圈,剁飼料,煮豬食,餵豬,全要她一人承擔。累死累活,換來的還是破口詈罵:右派分子,死不老實;豬食也煮不好,簡直比豬蠢。她隻好白天忍氣吞聲,逆來順受,深夜以淚洗麵,容顏日漸消瘦。可是她心中仍然有個牢固的信念支撐著,狂風暴雨不可能持久,定然會展現麗日晴空。她一定會苦盡甘來,夫妻團聚。她與姚令聞的暫時分手,隻不過是遮蔽麗日的一片烏雲。有了當區長的姚令聞的這棵大樹支撐,她這根藤始終有依靠。她哪裏知道,如今她的悲慘的遭遇,正是姚令聞設下的連環套。


    姚令聞知道,老李心地善良,在昆師時,他與柳沛雲早已熟稔。要老李與人行方便可以,要他去掐別人的脖子,他死也不會幹。於是他就通知賴昌把老李調回附中,換上個頭腦簡單的楞小子,交給他一個嚴厲監督右派分子的政治任務:務必使她脫胎換骨做新鬼。在姚令聞心目中,牛馬般的苦役折磨,豬狗般的生活煎熬,換骨雖然做不到,可脫胎一定免不了。隻要毀掉了那個小孽種,他姚令聞就排除了最大的隱患。他還暗示賴昌,如今柳沛雲與他離了婚,他想吃肉就吃肉,他想喝湯就喝湯,冷吃熱喝他都不管。賴昌雖然覺得如今自己地位變了,再吃剩菜,喝殘羹,有失校長身份。但是沒有吃過魚的饞貓,即使是魚頭魚刺魚腸子,隻要有點兒腥味,就覺得奇鮮無比。何況他仍眷念著往日舊情,情人眼裏出西施,覺得柳沛雲肉還嫩,湯也一定香。


    這年的國慶節中秋節疊在一起,老師們都回家歡慶團圓,吃月餅去了。柳沛雲的老娘,早在兩年多前就病入高肓,命若遊絲。後來,柳沛雲被劃為右派,天降橫禍,她心頭一急,無常便邀她去閻王爺那裏作客去了。如今柳沛雲像孤魂野鬼,短線的風箏,無所憑依。又因為她是階級敵人,畫地為牢,哪裏也不能去,她必須作八戒們的奴才,伺候它們的飲食起居。因此,她像魯濱生歷經狂濤的衝擊之後,漂流到荒島上那樣,孤伶伶地困在學校的豬舍裏。賴昌認為這是天賜的良機,就以學區領導的身份,迫不及待地來到洪家院完小,檢查勤工儉學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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