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氣功,能使自己祛病強身,也能給人發功治病。發出的功力,能極大地調動人體防病抗病的內力,百病能治。許多不治的疑難雜症,中外醫學專家,束手無策,而氣功卻能有效地將它治癒。為人治病,近距離發功,療效神奇,遠距離發功,亦顯奇效。我的祖師爺在華山頂上發功,能給遠隔萬水千山的廣州人治病。這種功力,如果暴炸性地發出來,幾米、幾十米,甚至上百米,均可取人性命。遠距離也可致人重傷。如果練到最高層次,還可以打開『天目』。什麽是『天目』?『天目』就是第三隻眼睛,它深藏在兩道眉根上方。一旦『天目』打開了,便沒有什麽東西能擋住他的視線。比如,山那邊的人啊,牛啊,乃至蒼蠅、蚊子、細菌,在山這邊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人體內的肝啊肺呀,腸子肚子,地下海底的寶藏,它也能看得明明白白。如今什麽超聲波、電磁儀,什麽遙感技術,深井鑽探,所有的先進技術,統統都用上了,可許多事物,還是弄不清它的廬山真麵目。可是,你如果開發了『天目』,隻要看一眼,就能了如指掌。這是多麽巨大的生產力、戰鬥力啊!從前,人們常常幻想有『千裏眼』,其實這隻『千裏眼』就在我們身上。因此,開發『天目』是人的潛能的最大的發揮。這與猴子變成人一樣,是人的自身的第二次偉大革命。我曾三上華山,親自聆聽過祖師爺的教誨。他誇我資質好,能刻苦,完全能開發『天目』,並親手授予我這套道裝……同誌們隻要潛心修煉,你們就一定能成為優秀的氣功大師……」


    聽到他那公雞長鳴似的洪亮的講話,見到他那魁梧的身軀,及其講話時手舞足蹈的情態,竹海立刻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隻是由於久遠歲月的封鎖,眼前的影像與記憶地裏的圖形對不上號。竹海在時間的長河裏,苦苦溯遊,突然他在大師左靨旁發現了一粒豌豆大的暗紅的瘢痕。沉渣泛起,它明確向他昭示:他,不就是遊魚子,不就是五十年代與他同在昆陽師範就讀的同班同學尤瑜麽?海濤不斷地啃齧著陡峭的岩壁,多少年後,石壁也會出現坑坑窪窪,江山不可復識。嚴酷的歲月的斧鑿,遠遠勝過海濤的刀劈的偉力,人的血肉之軀如此柔弱,又怎能與堅硬的岩石相比?長期的風刀霜劍的刮削,當然會使人麵目全非。不過,這一最富有特徵的標誌,就像一片最神奇的鑰匙,迅速開啟了竹海長期關閉的記憶的閘門,塵封已久的記憶,便似洪流洶湧地傾瀉而下。


    一九五二年的九月三日,昆陽師範開學的第三天了,挑著簡單的行李卷,遠道走出大山的竹海,來到學校。學校背靠鬱鬱蔥蔥的青龍山,麵向濱湖廣袤的田野。一條封閉的簡易公裏直通到大門前。木柵欄大門緊緊關閉著,兩側的白粉高牆上,分別書有宋體大字標語:


    教育濟貧弱;


    三桿育英才。


    門前有個四百米跑道的大操場,中間矗立著多副籃球架。周圍綠樹環繞,操場恰如碧海裏的沙洲。校門前的平台高出操坪米多,當中高高豎立的旗杆上,飄揚著五星紅旗,這是學生集合時天然的主席台。主席台兩側各有石砌的階磯通到操場。學校左側山勢平緩,山坡上種著紅薯、黃豆、花生、蔬菜。這是學生揮舞「三桿」中的一桿——鋤杆的勞動基地;右側低平狹長,是個田賽運動場。


    木柵欄校門的左側是傳達室,有小門通到柵欄大門外。平時,學生、外來人員,通過登記由此門出進。傳達不在,竹海穿過傳達室,走進學校。傳達室對麵是理髮室。此時,迎麵從理髮室走出一個中年人,身材高大,肩膀寬闊,簡直像一扇大門。他,筆挺的西裝,整飭的花領帶,鋥亮的皮鞋。在大家都穿清一色的白襯衣、灰色列寧裝的革命年代,在氣溫仍高、連十分講究的教師都穿襯衣汗衫的九月,他的這身打扮,的確鶴立雞群,獨樹一幟。竹海想,他一定是老師,便向他敬了個禮,問他新生報到處在什麽地方。他卻冷漠地笑著,怪腔怪調地回答:


    「小夥子,我是『教理化』的。什麽報到報失,是教導處的事,我不管。你去問別人吧!」說著,便揚長地走出了校門。竹海碰了一鼻子灰,心中十分惱火:這位老師怎麽這麽傲慢?你不回答就算了,出語怎麽如此唐突!難道死了張屠戶,就得連毛吃豬肉?於是,他想踅進理髮室去問別人。


    「哈哈!『搞理髮』的,『教理化』的,這個『吊**』,真會捉弄人。有趣,真有趣!嘿嘿,鄉巴佬,多麽可愛的鄉巴佬!」


    顯然,理髮室裏的人剛才也聽到了他的說話,才突然衝出這爆炸似的狂笑。還有兩個探出門外,擠眉弄眼對著竹海做鬼臉。竹海好生詫異,學生喊他是『鄉巴佬』,他無所謂。怎麽他們竟敢稱老師作『吊**』?後來,竹海才了解到,這個『吊**』叫焦禮達,是學校的理髮師,他是昆陽師範的特殊公民。解放前,他在有名的怡情花園當廚師,侍候達官貴人、地主豪紳、流氓地痞、名妓女變成的姨太太、還未成為姨太太的名妓女,十分賣力。他一心想伴著大腿往上爬,可是,大腿偏不讓他伴,到頭來還是個聽人使喚的掌勺的。解放後群眾要把他當作流氓來治罪,可他又順風使舵,反戈一擊,提供線索,協助政府抓逃犯。一時大家又改變了對他的看法。覺得他雖然流氓習氣重,但畢竟是體力勞動者,是流氓無產者,還是工人階級,就放了他一馬。後來,他通過一些齷齪的關係,轉到了昆師,先當廚師後當剃頭匠。他仗著他是工人階級,別人不敢說的他敢說,別人不敢做的他敢做。他對人常說,「昆陽的名人數洪鷁,他戴上禮帽,穿了西裝,真是個人物。如今解放了,洪鷁是地主階級,他的這套裝扮,該送給我們工人階級了。」從此,他就王八敬神,把他在舊社會穿過的西裝,重新穿上。往往還恬不知恥地對人說,「你們看,我這副打扮,像不像洪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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