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漸漸平坦,我來到火山口邊緣,一道深褐色水泥堤覆蓋在上麵。我跑過去一看,是水泥,有鋼頂覆蓋在上麵:這是22世紀初期的穹頂結構。這樣看來,我們找對了地方。從我現在的位置上,我可以看到火山口邊緣四周的景色,築堤或伸展著,或收縮著,以保持其平坦。火山口下到處是伸出堤壩的支柱,有兩米長的、五米長的、十米長的;有的折彎了,有的折斷了。這正是穹頂的支柱。有幾次堤壩被炸得掉進了火山口邊緣,有一次轟炸正是從我這麽近的距離發出的,我走過去瞧了瞧。斷裂處的水泥已經縮小到像黑乎乎的沙礫一樣,用手一搓就碎了,粉屑鑽進了我的手套。他們就這樣炸毀了穹頂。我搖搖頭,毫無疑問,這對居民們是毀滅性的打擊。


    漢娜·英格塔在我的學生中還不算很笨,她突然出現在山口邊,打斷了我的察看。


    “尼德蘭德教授!”她喊道,戴著手套的兩根手指夾著一塊藍色的塑料片,舉著給我看。


    “什麽東西?”


    “看這個……這是塊標誌牌。”


    我從她手上接過塑料片,細細端詳。


    “炸藥公司把它們放進產品中,這樣他們就能斷定誰的產品有什麽特點……”


    “我知道什麽是標誌牌,英格塔。把這個放回你發現它的地方。


    你懂得挖掘的過程,不是嗎?不要移動任何東西,除非是出於秩序井然的發掘工作的需要,能為他人證實或者為權威公認的資料記錄在冊。尤其這次發掘要注意。你也許已經破壞了這塊塑料片的信息價值了。”


    她垂頭喪氣地轉身走到火山口邊。不過學生就是這樣學習的o“你要保證放在發現它的那個地方!”我在她身後喊道。


    她是那種類型的學生:學習起來進步很快,而對諸如實用的方法之類的東西總是丟三落四。毫無疑問,關於這座城市毀滅的一整套理論就從她發現的這塊塑料片上開始。但是她太年輕了,一個世紀或兩個世紀的失敗經歷也許將使她明白,為火星的歷史建立起證據需要什麽樣的努力。


    我走到火山口邊緣靠裏麵的那一圈環沿上,俯視那極為險峻的岩石,它矗立在火山口的底部。


    三百年來裏麵積了許多沙子,可仍有些房頂露在外麵,站在我這個位置上看,它就像是位於碗狀窪地底部泥坡上的一個村落。山坡有正方形和長方形的,幾個山坡一起形成了一個填滿沙子、凹陷下去的、縱橫交錯的網格狀結構,這一度曾是繁華的街道和寬闊的林陰道。這個網格一直延伸到各個方向的火山牆邊,不過東邊那一塊已快被沙子掩埋掉了。


    我渾身微微發顫,大著膽子走近懸崖的邊緣。下麵就是新休斯敦的廢墟。我就出生在這座已經毀滅的城市裏,我的最初歲月就是在這片火山口地區度過的。事實上,正是這一點令我無法讓發掘工作得到批準,盡管我從不明白究竟是為什麽。我的出生地:那又意味著什麽呢?沒有人記得自己的童年。我隻知道我和其他人一樣出生在那裏—一我查過。我的動機在某種程度上是出於個人的原因,隻不過沒說出來,沒被看出來罷了,當挖掘工作被批準,我被允許參加挖掘時,這一點也被默許了。


    無論如何,當我俯視著山坡上的屋頂、太陽能板的背脊和填滿沙土的街道時,我全神貫注地在這格局中、從風雨刻蝕的筆直陡峭的溝壑一直到火山牆上仔仔細細地搜尋,以為能夠回憶起那些早已逝去的歲月。但這裏不過是一處舊址,一座已成廢墟的古城。


    新休斯敦。在2248年的動亂中,暴動者接管了這座城市,與火星發展委員會的警察交戰。(我肯定在那兒嗎?)警方的記錄說是叛亂分子炸毀了穹頂,摧毀了城市,殺戮平民。而地下出版物的說法卻正好相反。我要從這片廢墟中揭開事情的真相。


    因此,當我仔細搜尋著火山口的底部和它那若隱若現的網格時,已接近傍晚時分,越來越濃重的陰影加深了我的感受,我脈搏加快,情緒激奮。因為我夢寐以求的就是想發掘一座已遭毀滅的火星城市,而現在我終於如願以償。現在我真正成了名副其實的考古學家了。我在課堂上講過的挖掘場景在我腦子裏混作一團……所有那些被侵略者夷為平地的城市:特洛伊、迦太基、巴爾米拉、特諾哥提特蘭城,經科學家的努力都已重現於世。如今,新休斯敦也將名列其中,它將再次被載人史冊。哦,是的……正是在挖掘開始之際,這個地方還寂寞地躺在自己的陰影中,充滿了一切可能性。此時,人們可以把這片廢墟想像成帕塞波利斯那樣古老、壯觀的城市,在滿是裂縫的粗石表麵下是好幾個世紀的地層,埋藏著無數殘骸,我們可以破譯,可以理解,從那沉寂的過去重新獲得認識,珍愛它,使它永遠成為我們的一部分。啊,在下麵的廢墟中,我們有可能發現“任何東西”。


    當然,獨立在夕陽中,站在埋藏豐富的舊址上,很容易會產生這樣的聯想。一切,包括自己,看上去都那麽光彩奪目,意義深遠。


    回到下麵的帳篷裏,心情可大不一樣。晚上,我走進寬敞的公共帳篷,所有的人都在慶祝順利到達目的地。我的感覺就像一隻螞蟻掉進了蜘蛛網一般。薩塔烏爾及其火星勘察處的手下們緊盯著我。彼特林尼和他那些冒冒失失的學生在桌旁圍成一圈,也瞟了我一眼。我的學生們還有麥克尼爾和卡列寧沖我直眨巴眼,那樣子蠢得像綿羊。我過去找那些克來塞特人,終於在餐廳裏找到了他們,和他們安安靜靜地吃了頓晚飯。我和他們不怎麽熟,但我們年紀相仿,都懂得不去打擾別人。可因為他們在供水站有工作要做,馬上就要走了,去西南距我們這兒幾公裏遠的地方,這對我真是太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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