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麽樣,說是說,她終竟還是趙瑞芝,是湘陽縣堂堂望族名門趙府的二小姐呀!


    三


    孔德仁孔府,民國後,大黑鐵門旁邊的牌匾上換成了孔公館,在湘江岸邊的湘水縣,也算是首屈一指的望族名門。據說,孔德仁還是孔丘孔大聖人的第四十六代侄孫。也許就是因為是孔大聖人的嫡親後裔這一層關係,孔德仁祖上歷代都做學道、提學使、學政一類的官。孔德仁舊時曾在“老佛爺”西太後手裏,就任湖南學政。一建民國、廢清室後,這個官也就不了了之了。孔德仁和趙欽恩一樣,緊閉府門,整個身心沉醉於他的老祖宗的聖學聖道中去了。


    孔德仁和趙欽恩是同年進士,兩人相互間慕名已久,相見恨晚,結下了未能同生、但求共死之交,指腹為婚,定下了孔大少爺孔文義和趙二小姐趙瑞芝的親事。


    這件指腹為婚的親事,是趙瑞芝被迫從長沙女子中學中途輟學接回家後,””趙欽恩才告訴她的,而且,還告訴她說:近期完婚。


    這太突然了。她思想上一點準備都沒有。


    她有些不知所措。


    完婚,對於一個女子來說,就意味著把自己的一切,把自己今後整個的一生,都將從此交付給一個男人。夫貴妻榮,夫賤妻卑。自己今後的一生,是幸福美滿?還是悲苦艱辛?都將取決於這個男性。所以,這個即將要成為自己主宰的男人是什麽樣的?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溫柔?還是魯莽?是高推?還是粗俗不堪?是軒昂有誌之士、有遠大前程的少年英才?還是無誌無為、苟且偷安、卑微狠瑣之鼠輩?再就是脾氣性格如何?有何嗜好?體質怎樣?這些並不都是無關緊要的,甚至是至關緊要的。但是,自己又有什麽辦法呢?


    趙瑞芝一連幾天睡不著覺,鬱鬱寡歡,少言少語,對一切都不感興趣,她沉浸在愁思之中,苦受著愁思的煎熬。


    父母之命,媒灼之言,這似乎是天經地義,不容置疑的道理。中國幾千年來都是這樣。尤其是對於女子來說,父母之命是違抗不得的。天下女子,誰都有找個稱心如意的好夫婿的心願,但這由不得你。好壞就看你的命怎麽樣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給個光溜溜床板子背上走。命不好,碰上個聾子、啞子、瞎子、瘸子、甚至是個癱子、癡子,你都得認。都得認!你不情願,想違逆父母之命,想抗婚,那是絕對不允許的!也是根本行不通的!在長沙女子中學,趙瑞芝也曾耳聞目睹了幾起在社會各界曾引起了很大反響的抗婚事件,但也大都是以極其悽慘的悲劇宣告了失敗。就在她同班而且同寢室的同學中有個吳姓女子,她父母為趨炎附勢,將她許給同鎮一個比她大三十多歲、是叔公輩的大商紳作妾,她執意不從,就在臨近辦喜事時,在她一位表姨的幫助下偷跑到長沙,進了女子中學。半年後,她父母不知怎麽探聽到了女兒的下落,便告知那大商紳,兩家子都派人到長沙。先是她父母到學校來連軟帶硬地勸說女兒回去,後是那大商紳家的帳房先生帶人來學校威嚇她,她都沒有依從。兩家子人看實在沒有辦法,就都忿然而去。從表麵上看事情好像也不了了之了,不料想半個月後,這吳姓女同學突然失蹤了。說她是和一位同學去街上買東西,那同學還有別的事,讓她先回學校,可她沒有回來,就失蹤了。經警方多方查找,也沒查出個下落。又過了幾個月後,還是從那吳姓女同學家鄉傳來的消息,說她原來是被佯裝回去而並未回去的父母帶人綁架了,並被直接送到了那大商紳早已布置停當的新房裏,當天晚上就成了親。也就是在成親的那天夜裏,那吳姓女同學上吊自縊了。另外,在她同班還有一個姓張的大家閨秀,也是父母之命,將她許給了另一家也是門庭顯赫的大家公子,豈不知這位張小姐早已心中有人,是她的姑表兄,但父母不準,叱責她不許敗壞門風,就在父母威逼她暑期回去完婚的臨放假前,在學校後院的池塘投水自盡了。等人們知道,打澇上來以後,那張小姐已經被水泡得腫漲得不成樣子了。當時,趙瑞芝也跑去看了。那可怖的情景,實實令人難忘。一連幾天,趙瑞芝都夢見那張姓小姐可怕的麵影,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驚恐不已。這些抗婚悲劇,當時都被披露於報端,引起各界輿論紛紛。除此而外,長沙女子中學還有幾起抗婚事件。幾位主角都是抗婚未成而以死表誌的烈性女子,下場都是那麽悽慘。當時,好像也有抗婚抗成的。比她高兩級有個叫宋玉秀的女學生,好像就抗成了,但畢竟是極少數,是個別的。中國的女子喲,好像註定終身就是以愁以憂以悲以苦為伴,一出生落地來到人世間,就被一條無形的鎖鏈緊緊地套鎖住了。


    趙瑞芝現在就是被苦苦陷入這深深的愁思之中。她有一種像是被一條無形的鎖鏈死死套鎖住了的感覺,但是,她又說不清自己。對於她和孔大少爺孔文義的婚事,她一直是恍恍惚惚的。說她很聽話,完全聽從於父母之命吧?但她心裏又不是那麽情願。說她內心憂慮重重吧?可她多少又帶著有一點僥倖的心理。


    她沒有見過孔家大少爺,但關於孔大少爺的許許多多各種各樣的說法和描述,也曾風風雨雨地飄進她的耳朵。有說他好話,說他不愧為是孔大聖人的後裔,孔子第四十六代侄孫之子,相貌堂堂,飄逸瀟灑,滿腹經綸,風流倜儻;而也有說他不好的,說他是“繡花枕頭——內包一團草”,說他是“驢糞蛋——“表麵光”,說他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甚至其外也並非金玉,生性輕薄浪蕩,成天價不務正業,花天酒地,狎妓宿娼,染就了一身髒病,成了病歪歪,尤其今年來,基本上就一直病臥在床,動彈不了,勾命小鬼白天黑夜就在床頭等候著,說不定哪時哪刻小鬼手中的勾魂牌一舉,就將這孔大少爺帶著一縷輕煙,隨小鬼而去,等等。對這些風言風語,趙瑞芝自己也是疑疑惑惑的,信與不信也很是拿不準。她也曾很害怕過,以至於很憂懼過,憂心似焚過。想想看,要是真如人們風言風語所傳說的那樣,那人真是一個輕薄浪蕩、得了一身髒病的病歪歪,去跟這樣的人日夜生活在一起,把自己的一生託付給這樣的人,天哪,那將是一種多麽可怕的情景呀!特別是前幾天又有個說法飄進她的耳朵,說什麽孔家大少爺病情加重,已是奄奄一息了,孔府催促趙府盡快地給孔文義和趙瑞芝行大禮成親是想借娶親沖喜,救孔大少爺一命,趙欽恩急急忙忙去長沙把女兒接回,正就是這個原因。天哪,這更令人可怕!但趙瑞芝對這些總是似信非信。話嘛,在人們的嘴巴裏傳來傳去,難免會添油添醋、加些調料,走一點樣子變一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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