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七號包房裏伸出來施耐德而蓬鬆的腦袋。


    “是的,是的,謝謝!”他急切地說著,抓過電報,簽上字。


    方友春不能不注意到亞歷山德拉·季莫菲耶芙娜的反應。她一聽到值班員的喊聲就立刻緊張起來,緊接著就是出來包房,點起來一根香菸。


    方友春從鋪上下來,站到鏡前,似乎在猶豫,起床還是再躺一會兒。他順手抓住了門把手,拉開一條縫,把便鞋塞進門下,走廊的情景就映在了鏡子中。他做完這些又爬回鋪上,蓋好被子。幾分鍾後,方友春看見石田把一杯茶送進田村的包房,然後出來,站在走廊裏,向窗外眺望。


    ……施耐德而把電文又讀了一遍。


    “看來,那邊已一切準備就緒,今天就應該把事情結束。”


    施耐德而知道這次行動對日本有多麽重要的意義。行動的結果將使日本軍事機器高效轉動起來。而卷進這部機器裏,說得客氣點,並不那麽愜意。不過按邏輯來說,石田接到接到那份怪信之後,是應該取消這次行動的,或者至少應延期到弄清寫信人是誰為止。在這個時候隻有他施耐德而才能取消行動。那麽,全部責任自然要由他一個人承擔了。


    “好吧,幹脆取消這次行動吧!”施耐德而一麵大口喝著杯中的茶水,一麵思索著。“為什麽呢?……就是因為那封奇怪的信。寫信的人至今還沒出現。也有可能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如果是石田為了假我之手來搞垮這次行動,自己寫了這封信呢?這將會出現什麽後果呢?後果自然是:我自作主張,毀壞了日本特務機關和第三帝國那些即將上台當權的人們經過周密考慮和長期準備的計劃。”施耐德而推開茶杯,“為了這個,人家是不會原諒我的。從另一方麵考慮,如果信不出自石田之手,那麽為什麽沒有人去赴約會呢?……也許,石田和他已經會過麵了,隻是瞞著我?……本該同石田一起去才是。不過那樣做就等於極愚蠢地破壞了秘密工作原則,我就犯下了一個職業間諜所絕不應犯的過失——對合作者表示不信任。日本人也是不會原諒我的……再假如,石田投降了蘇聯,出賣了這次行動的秘密……既便如此,倒黴的隻會是田村、薩沙,還有那個……姓方的飯桶。我沒有殺害任何人,又是個記者,他們抓不住任何把柄來指控我。”


    施耐德而終於做出了以下決定:電報已經收到,行動照常進行。寫信的人沒暴露自己,那就意味著,應該行動照常,隻不過要做好應付萬一的準備。


    施耐德而向走廊瞥了一眼——看來,石田和薩沙得知來了電報後,已經在附近“集結”了。施耐德而走近包房對麵的車窗,拉開了左側的窗簾。


    這意味著——今天!


    施耐德而站在窗前,眯縫著眼睛看著閃過的小樹林,心裏在想,這次行動也許是他同日本人最後一次合作。該休息一下了,到一個離亞洲遠一點的地方去放鬆他一兩年……最好離開歐洲也遠一點……而且也要離開北美洲……


    他的思想復又轉回今天的行動。這裏麵總有點叫人不安的地方……但還是非進行不可。


    施耐德而回到了自己的包房,仔細檢查了武器,經不由自主地在胸前畫了個十字,又來到了走廊上。


    他注意到五號包房的門是虛掩的,鏡子裏映出睡覺的“侍者”。經過薩沙身邊時,他輕輕地觸了一下她的胳膊,示意她跟過來。他還是決定和“貝殼”談一談。


    “我對您有個請求,太太。”當亞歷山德拉·季莫菲耶芙娜跟過來的時候,施耐德而對她說:“我聽說您是俄國人,也許您能幫我弄清那些那些小站的名稱,時刻表上雖然有譯名,可是這些詞在俄語中的意思我搞不懂……而它們對我的一篇文章特別有用……”


    亞歷山德拉·季莫菲耶芙娜站到掛在牆上的時刻表前,開始給施耐德而翻譯站名,兒他一麵往小本上記,一麵低聲問:“您是否察覺到在我們之外還有其他人隨行?”


    “您的意思是?……”薩沙抬起眼睛看著他問。


    “是否有人在監視我們?”


    “沒有。”她思索了一下,答道。


    “您的‘丈夫’怎麽樣?”


    “他是個又愚笨又膽小的人。”


    “在他身上不會出岔子吧?”


    “我覺得不會,他幾乎不出包房,整天躺著,哼哼嘰嘰,抱怨時運不濟。”


    “他的時運的確不叫人羨慕。”施耐德而微微一笑,隨後又嚴肅地說:“今天行動,做好準備把。”


    方友春本來知道,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但是今天,自施耐德而接到電報之後,薩沙那種時而悵然若失、時而坐立不安的神情,就更說明已經沒有時間了。


    亞歷山德拉·季莫菲耶芙娜走進包房時,方友春正在刮臉。


    “咱們吃早飯去吧?”她漫不經心地問。


    “這就去……你先走,我立刻就來。”


    出人意料,亞歷山德拉·季莫菲耶芙娜竟沒有和他吵鬧,獨自往餐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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