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將《呂氏春秋》公之於眾,希望它的鴻篇巨製和自然主義的構思能給人們留下深刻印象。他對《呂氏春秋》的完美那麽有信心,因此他在市場上懸賞一筆數目很大的金子,獎給任何一位能改動一字的過路讀者。在呂不韋這炫耀式的舉措之下,我們可以看出,一種人類的良善在麵臨著不安—假如呂不韋真的動筆寫了或是構思了《呂氏春秋》,他就會知道,一個過路的學者是不可能對這樣一部懸在牆上的鴻篇巨製通過擠在人堆裏匆匆觀望而提出意見的。呂不韋的決定同樣顯示了他底氣十足甚而霸氣的自信。假如秦國相國宣稱他寫出了這樣一本完美的書,那麽,其他人膽敢提供額外修改意見的機會就從此渺茫。


    除了《呂氏春秋》的編纂體例之外,書的內容還向我們展示了呂不韋當政時期影響秦國的政治哲學。《呂氏春秋》展現的世界,建構在以虔誠儀式為體現的儒家思想和以冷酷信條為準則的法家思想共同組成的結合點上,我們會在《呂氏春秋》第一卷看見商鞅和荀子的思想,《呂氏春秋》對於在荀子那裏就開始大打折扣的、關於上古帝王故事的注意力更是微乎其微,但它借鑑了荀子的部分思想,認為這個世界必須需要君主的統治,周朝分崩離析了,那麽,時勢需要從其他國家裏麵挑選出新的替代人。在一種自我滿足式的炫耀中,《呂氏春秋》提出:如果這世界需要一名能力無與倫的聖賢做統治者,那麽,在這樣一本偉大的書編纂而出的背景下,什麽樣的君主才是與此背景匹配的理想角色呢?


    《呂氏春秋》不僅僅是呂不韋向公眾進行的民意測驗,它還是一項政治宣言,鞏固著他在秦國已經獲得的利益。在君王必須賢明、老師應受尊敬這些傳統儒家信條之中,還有其它因素也浮現到了儒家傳統的表麵。《呂氏春秋》的精華並不僅僅是對呂不韋權力的吹捧,也是對他過去一切作為的維護。在《呂氏春秋》看來,一個真正高貴的君主進行統治時應超越一台計劃好了的機器的水準,他應從各有專長的臣僕那裏總結更高明的意見。呂不韋甚至提供了為什麽美好的傳說時代會終結的另一種解釋,他說,當時那些臣僕們:


    秦王(3)


    “古老時代的帝王們


    真正親手處理的事務是極少的


    但依賴他人處理的事務很多


    倚靠臣下治理是主人之道


    宰輔無為而治。”


    《呂氏春秋》對秦國傳統同樣表現出了矛盾的態度—有時高興地引用秦國的古例,不過在神話和傳說於史無徴之際,它同樣急於否定這些。呂不韋跟當時在秦國政府供職的其他外國人一樣,從秦為他們提供的機會中獲益,但這些人並不深深地贊同法家的觀點。他發展了關於“正義戰爭”的觀點,認為戰爭是進行防衛的政治工具,這在該書中,跟它的正統的思想是矛盾的,因為正統思想認為戰爭是無論如何應該避免的。但是,《呂氏春秋》還認為應該對商鞅和他的繼承者建立的嚴酷製度給予一定放鬆,或許應該回歸到真的“傳統價值觀”,而不是回到充滿電閃雷鳴的上古神話中去。應該從心底裏重視真正的實際事務—農業,這讓一個國家賴以生存的經濟命脈。不過,基於呂不韋自己那不為人注意的商人背景,他還認為商人因自己的能力發家致富是應被肯定的。《呂氏春秋》發展了市場控製的觀點,這簡直就是他們自己發明的資本主義。


    《呂氏春秋》中最危險的是呂不韋對貴族的攻擊和不敬。他自己的顯赫爵位是一步步交易來的(他自己則說是贏得的),而不是從出生起就世襲的。對於那些備受荀子抨擊的上古神話,《呂氏春秋》反對傳說時代最高貴的統治者任用出身高貴者來作為繼任者的故事,呂不韋的觀點正與之相反,認為貴族世襲這件事本身就值得懷疑。《呂氏春秋》問道:難道一個無能的君王僅僅因為他父親是國君就能輕而易舉地繼續統治嗎?難道一個明智的統治者按即位慣例從候選人中挑出最有可能的那個繼位就真的更好嗎?當然,一個明智的君主應選擇最好的宰輔來輔佐他,但在《呂氏春秋》看來,一個明智的君主同樣應該選擇最好的宰輔來取代國君本身。


    一個狡猾的法家會看出呂不韋這麽說的意思的。這是一個他握有最高實權的、極其明顯的提示。而且各種命令正是在他的監督之下得到批準,這等於說嬴政還有另一個老師—一個終身演練政治的職業政治家,而這政治權力是呂不韋為自己謀得的。


    呂不韋最顯赫的繼承者是李斯。李斯是楚國人,他曾是荀子的學生。當荀子在儒家學說和現實狀況之間鬥爭之際,李斯接受了後者。李斯政治生涯的開端跟孔子差不多,先是當國內的低級臣僕,他對當時寄生的看法提出了著名的政治論斷。他瞥見靈敏而膽怯的老鼠們為一星半點食物扭打,並在人類來臨之際偷著把它們搬運走,他還看見王室糧倉裏有一種非常不一樣的老鼠,它們吃著豐富的穀米,日益肥得流油,而且自始至終,沒發任何人現這一點。因為害怕懲罰,害怕被發現之後而淪為茅廁老鼠,正是滿足和安心造就了這種與其它老鼠不同的糧倉老鼠。李斯把這理論用到謀取公家利益這方麵,他說性情是被經歷所磨就的,不是生來就有的。


    李斯是荀子最出色的學生之一,同時也是他老師最大的失望。當荀子發現秦國顯而易見的危險傾向時,李斯則發現了對他而言黃金般的機會。當他辭別老師時說,他從老師這裏所學的知識使他非常想效力於某個國君,一位資力雄厚,雄心勃勃的君主。李斯說,假如總呆在楚國這樣的二流國家,簡直是在浪費時間。像楚國這樣的國家,太膽怯,太貧弱,不足以施展偉大的抱負。李斯不願意把他的潛力浪費在楚國—他把他受的教育比作“捕捉鹿為餌,是為了肉”,李斯不願意在他的故國繼續做一隻為食物渣滓而在陰暗光線中扭打的下水道裏的老鼠,他希望做一隻肥肥的糧倉老鼠,不懼怕任何人,而且足吃足喝。李斯對他那不悅的老師說:“秦王現在企圖吞併整個世界,做皇帝”,李斯不像其他國家貴族的儒家弟子們那樣跟秦作對,他追逐著金錢,準備成為秦國主流思想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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