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東鄰省有一個小東洋,


    幾十年來練兵馬,


    東洋稱霸強,


    一心要把中國亡。


    有錢的出錢把家鄉保,


    要不然敵兵到,


    燒殺無人道,


    有錢也沒處逃。


    .....


    爺爺說,這邊的歌像潮水正一浪一浪往上趕,那邊的學生又唱起《從戎歌》:


    樂從戎,


    效班超。


    絕大漠,


    景飄搖,


    發揚愛國共礪寶刀。


    金甌破,


    強虜驕。


    關河動,


    朔風飄,


    振興中華責在吾曹。


    曹操暮操樂陶陶!


    三千強弩齊射潮!


    好男兒,


    莫辭勞,


    鐵騎夜渡遼。


    ......


    爺爺說,學生娃不僅唱著歌,他們還演著《抗敵十問》呢。那細嫩嫩的娃娃,站在台上,一個一個地提問,下麵潮湧著的人就一齊回答,震天地響亮。那娃問到傷心處,嗓子都啞了,聲音都嘶了,可是,那娃仍然流著眼睛水,大聲問道:


    “是誰殺死了我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下麵齊答:“日本鬼子!”


    “是誰侵占了我國的東北、北平、天津、上海、南京、武漢?”


    下麵齊答:“日本鬼子!”


    “是誰燒我房屋,炸我家園,奸我姊妹,食我血肉?”


    下麵齊答:“日本鬼子!”


    問到這裏,台上台下,又一齊唱起了激昂的歌:


    向前走,


    別後退,


    犧牲已到最後關頭,


    同胞被屠殺,


    土地被強占,


    我們再也不能忍受!


    亡國的條件決不能接受!


    中國的領土一寸也不能失守!


    拿我們的血和肉,去拚掉敵人的頭…………


    爺爺最後說:“欺老不欺少,連三歲的娃娃都在喊打,那東洋鬼子就是鐵打的,怕也背不住。”


    韓大狗想著爺爺的話,走到了爺爺的房門口。爺爺是個年老體衰的村長,可爺爺不做事時,爺爺就是個濫眼瞎。爺爺剛才被飛機嚇著了,就上了床迷朦著眼在睡覺。爺爺聽到韓大狗的腳步聲就說:“大狗子,你的腳步怎麽掉了陽氣。”


    韓大狗理也沒理爺爺。韓大狗想,爺爺的無事話一輩子也理不清的。韓大狗就倚著爺爺的門停下了腳步。爺爺說:“大狗子,你今天有點改常(反常)。”韓大狗說:“爺爺你才改常。”爺爺說:“大狗子,你心裏肯定裝著事情。”韓大狗說:“我要去當兵打東洋鬼子。”


    爺爺從床上跳了下來。爺爺一步就竄到了韓大狗的麵前。爺爺一把抱住韓大狗說:“我就隻你這麽個親人了,你要是在戰場上死了,我連靈牌子都沒人端了!”


    爺爺說著老淚就來了。不過爺爺這次沒像原先那麽放聲大嚎。韓大狗就怕爺爺放聲大嚎。韓大狗看著爺爺的濫眼瞎想,要是爺爺像早上那麽大嚎,他肯定會不再想去當兵了。他一定會在爺爺的嚎聲裏屈服。可是爺爺沒有像早上樣大聲地嚎。這就更加堅定了韓大狗去當兵的信心。


    韓大狗想,爺爺骨頭裏也想著讓我去當兵哩,爺爺還是我們村子裏的老村長,我明天就去當兵。爺爺終於又說話了。爺爺說:“你沒聽說過?好鐵不打釘,好漢不當兵。”


    韓大狗說:“你上次還說,鎮上學生唱的是好鐵要打釘,好男要當兵。”爺爺說:“你走了,我幹脆死了算了。”韓大狗說:“我已經給水芳說好,讓她照顧你。我把那個東洋鬼子殺了,就回來給你端靈牌子。”爺爺說:“我這個村長雖然不中用了,老了,可想保下你還是綽綽有餘哩。”韓大狗又說:“我把那個東洋鬼子殺了,就回來給你端靈牌子。”


    007朝著上遊走


    肖亞中摸不著日頭是在東邊還是在西邊。


    肖亞中摸不著日頭是在東邊還是在西邊,是因為他已經餓得沒有一絲力氣再跑了。肖亞中想,就是有長官拿把盒子炮頂在他的腦袋上,他也不想再動彈一頭髮絲大的距離。肖亞中從天沒亮就在邁著兩條腳奔跑。他順著峽昌東門那段土牆頭,朝著長江流來的方向跑。他曉得隻有跑過了南津關,跑過了天柱山,跑過了連沱,跑過了樂天溪才會抵達安全一點兒的地方。也隻有到了那時,他才會成為一名真正的逃兵。


    肖亞中樂意當一名逃兵。肖亞中樂意當一名逃兵,是因為他怕一種在戰場上最不該怕的東西。肖亞中怕血。肖亞中有暈血症。隻不過肖亞中自己不知道這種症狀叫暈血症。肖亞中除了見到自己的血不暈以外,其他任何人、任何動物的血都讓他無所適從。肖亞中一見到別人的血就頭暈腦脹,五髒六肺就翻江倒海。在峽昌的城防上,肖亞中看見身邊有人身上的血一冒,立即有一股血水噴到了他的身上。肖亞中就像中了彈一樣,從城牆上掉了下來。不遠處攻城的東洋鬼子以為肖亞中不過是他們殺掉的難以數計的中國兵裏麵的一個。他們甚至把肖亞中掉在城牆腳下的那一聲深刻的挫鈍聲,當成了一種美妙的音樂欣賞了。肖亞中在昏睡了一天一夜之後,又讓生命悠悠地回到他的體內。當他發現自己可以實現夢昧已久的願望當一名逃兵時,他一時竟新鮮得和河邊剛剛綻開苞蕾的桃花一樣。肖亞中在一刻鍾裏又變成了最生動的生命。他抄起兩條腿,認準了四川那個方向,就一直不停地跑起來。他一口氣跑到天亮。天亮後他身後的槍聲、炮聲像炒苞米花兒似的,天上被那炮火的光映得通亮。一些沒有準頭的彈頭不時往他身上落。路上行走了幾十裏沒有一點人煙。整個世界仿佛就隻有他一個人在行走,孤獨地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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