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收不久的,其實祖母也認識他,算是老相識了。”寧慕衍溫聲道:“是白蘞。”“薑白蘞!”譚芸失聲呼了出來,一語畢才發覺自己失態了。倒也不怪她失態,畢竟自己先時還尋過他麻煩,要是真成一家人了還得了。“他……”老太太的神色也不如方才明朗,也不算生氣,倒好似是心情有些複雜。“白蘞善解人意,醫術又好,老師和師母都很喜歡他。”譚芸見著老太太未置可否,連忙道:“可是慕衍,他終究是個鄉野草醫哥兒,身份低微,不通詩書禮儀,如何能和城中的大家閨秀和公子哥兒相比。”寧正裕趕緊幫他哥的腔:“我覺得白蘞挺好的啊,雖是不通詩書禮儀,可他一點也不嬌矜,城中的大家閨秀和公子也不懂醫術啊,如此也各有優點。”譚芸見著寧正裕開口瞪了他一眼,小兔崽子胳膊肘還往外拐了。寧正裕受到譚芸的目光縮了縮脖子,雖是知道回園子少不了訓斥,可是他也不想哥哥娶旁人回來。且不說如此他會不高興,要是再來個像邊代雲那種臭脾氣的,家裏還不被這樣的人把持住才怪。“祖母不也挺喜歡白蘞的嗎?還總誇他天資聰穎是好大夫,以後要給他尋個好人家嗎。他又照料過祖母的身子,以後和哥哥成親了豈不是能更好的孝敬,若是旁人哪裏能有他會照料祖母的身子。”老太太正想開口勸寧慕衍一句,原本就因為先時說了想和時家結親不能的遺憾,再不好說旁的,寧正裕再這麽一說就更難開口了。昔時白蘞確實盡心照料她的身子,若是此番說他不好,倒是讓人覺著她恩將仇報,不記人善。“你這不是同家裏商量,怕隻是來通知吧。”老太太看向寧慕衍,心中頂起了口氣,越發是覺得看不透自己這個孫子了。她既是欣慰,又不免歎息。寧慕衍見老太太並未有動怒,就曉得老師一家人的臉麵大。“慕衍隻是覺得幾全其美,想著祖母也同我的心思一樣。”老太太放下了筷子,沒答應也沒有直接拒絕,一席飯就此結束。“哥哥,你說祖母會同意嗎?”回去的時候,寧正裕知道要挨譚芸的罵,索性直接跟著寧慕衍跑去了低暮園裏。“不論祖母同意還是不同意,我都已經下定了決心。”寧慕衍進了書房,在書案前坐下,寧正裕看著他哥哥誌在必得的神色微微鬆了口氣,可到底還是怕家裏雞飛狗跳的,不免有些擔憂。但當看見他哥放在桌上草擬的聘禮單子時,當即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哥哥已經準備聘禮了?”寧慕衍也沒藏著掖著,由著寧正裕看:“正好你也瞧瞧,有沒有倏忽的地方。”雖正裕年紀還小,對這些東西怕是一竅不通,不過當局者迷,東西都是自己草擬的,隻怕自己想的不夠周到,許是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妥的。這些日子書院的事情千頭萬緒,但也終歸隻是繁瑣而已,靜心籌備也就好了。然而獨白蘞的事情讓他心中安定不下來,其實他早就想好了讓老師收白蘞為義子這個打算,他知道隻有時家才能堵住祖母的口。讓老師答應他心裏倒有些成算,但那時候老師在京城,朝中政務繁忙,他如何好為一己之私勞煩老師,倒是也能等到機會,不過需要時間。可他與白蘞如此聚少離多,總是見白蘞不舍與他分開,可他何嚐又不是。每回相會散了以後,他都擔心白蘞對他失望,怕他想放棄不肯久等。好在是上天成全,老師竟然回城了。那些見麵後分開思念的夜裏,他唯獨隻有提著筆一樣一樣寫下給白蘞的聘禮,時間才能得以消磨,心裏才會覺得踏實。寧正裕看著聘禮單子十幾張紙,刪刪改改後又謄抄,手裏的還是已經改好的,桌上還有一堆圈改劃掉的廢紙,確是足以見得他哥哥對這件事的上心。“哥哥心細,都準備的極好了,想的很周到。”寧慕衍聽到這樣的話,臉上卻並沒有笑容,比起對他的誇獎,他倒是更想聽些有用的。寧正裕挨著他哥坐下,也是聰明了一回。“哥哥如何準備聘禮,那也都隻能顯示寧家的家世。”寧正裕道:“白蘞出身是低微一些,到時候家裏準備的嫁妝可能會不如城裏的那些大戶,哥哥不妨把嫁妝也替白蘞準備好,先交給他,到時候成親也更好看。”寧慕衍眼前一亮,拍了拍寧正裕的肩膀:“你想的很周到。”他當即便提起筆:“我用私產做白蘞的嫁妝,到時候從時家出去,旁人也就不會說閑話,隻會當時家對他看重。過兩日齊酌要回城來,他娶親的早,我帶著單子去問問他。”寧正裕露出笑容:“如此定然再無紕漏了。”“萬事俱備,就差祖母點頭。”寧慕衍點了一下寧正裕的額頭:“白蘞現在可也是時府的哥兒,哥兒要成親,做母親的自然也是要費心的。我開口祖母不一定會答應,可是師母開口,祖母還能拒絕得了嘛。”“哥哥當真是掐準了。”次日,青山書院開院,十分熱鬧,寧慕衍前去主持大局,而時夫人一頂軟轎上了寧家拜訪。白蘞一大早天還沒亮就從床上爬了起來,曉得今日書院熱鬧,他提前從醫館後門溜進了書院裏。進去就是書院的後花園。今日書生雲集,在廣場上聽院長訓話,白蘞躲在花園的看台上遠遠的看著一襲燕頷色長袍的寧慕衍說著些為國為民的寄語。他麵容絕色,雖刻意穿了深色衣錦增添些威嚴,可到底是年輕,底下的學生有大有小,小的八九歲,大的已經是個小老頭兒,一臉尊敬聽著寧慕衍訓話不免有些滑稽。白蘞蹲在看台上,聽著清朗的聲音出神,直到散場了還後知後覺,待到人聲鼎沸朝這邊來,他才趕緊準備走時,已經為時已晚,書生都過來預備進課室。他穩住先沒下去,準備等學生都進了課室再下去。過了些時候,他卻聽見踩著樓梯的聲音,白蘞深吸了口氣,想說是裝成打掃的還是迷路的,就見著寧慕衍提著衣擺上來了。他見到人鬆了口氣:“結束了?”寧慕衍過來便把他拉到了懷裏,白蘞怔住:“怎麽了?”“你想哪日成親?”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白蘞呆住,不知如何回答,好半晌後他才道:“你和老太太說了我們的事?”“是。”白蘞想從寧慕衍的懷裏出來與他說話,寧慕衍不肯鬆手。“那你不會是又被罰跪了吧?昨日我想見你也沒見你出來,我瞧瞧。”“沒有,好著呢。”“那你同受了大委屈一般。”白蘞輕輕推了推寧慕衍:“好了,這是在書院,讓人瞧見了可不好,我有話同你說。”話音剛落,一聲幹咳先傳了過來。白蘞心中一咯噔,手忙腳亂把寧慕衍推開,回頭卻看見是在抿著嘴投笑的寧正裕。“你……”白蘞鬆了口氣,又沒好氣道:“你怎麽跟這兒來了?”“我來看看書院如何,沒想到這民風……嘖。”寧正裕搖著頭:“院長帶頭不端啊。”白蘞臉一紅,梗著脖子道:“別胡說,少爺是不舒服。”寧正裕挑起眉毛:“噢,什麽身體這麽奇怪啊,抱一下就舒服了不成?”“那倒是沒有。”寧慕衍道:“小薑大夫隻是在聽我心率齊不齊。”寧正裕翻了個白眼,見他哥都開始不正經了,連忙打斷:“得得得了,一個比一個能裝的。”“我是特地過來報信兒的,時夫人過來了一趟,事情,成了!”第54章 “時夫人走的時候祖母很高興,我聽見說要選日子了。”寧正裕笑道:“果然哥哥預料的不錯,時夫人一出麵事情就成了。”“白蘞,我可沒有替你少說好話,以後你可不能再跟我鬥嘴了。”白蘞喜出望外,高興的有些呆了,聽到寧正裕的話道:“我怎麽會跟個小孩子鬥嘴。”寧慕衍勾起了嘴角,他伸手牽過白蘞,將人拉到了自己身邊,對寧正裕道:“好了,我還有事情要忙,正裕,你先回去吧。”寧正裕也不想打攪兩個人的好事,遂點了點頭,看著寧慕衍牽著白蘞離開。寧慕衍下午還要給學生上課,他沒出書院,帶著白蘞去了西院的院長室。白蘞偷偷跟在寧慕衍的身後,進了房間才長鬆了口氣,趕緊反手就關上了門。他兀自倒了杯茶水喝,自個兒便坐到了寧慕衍的椅子上。“你吃了早食沒?”“還沒有。”寧慕衍從桌案邊提起了個食盒,放在桌上打開,從裏頭端出了兩份粥和醬菜,還有炸的酥脆的油條。“可能油條有些涼了,你嚐嚐看。”白蘞毫不客氣的拿了一塊到手裏:“你知道我要過來?”“昨兒老師請了你和薑大夫去府裏,你必然滿腹疑惑,又未見著我,今日怎會不過來。”寧慕衍看著白蘞咬油條,伸手戳了一下他的下眼瞼:“昨晚上沒睡好?一眼烏青。”白蘞大口吃著飯:“嗯,晚飯也沒吃。”知道寧慕衍是跑不了的,白蘞安心吃完了整碗粥,肚子飽了以後,他才問心裏的疑問:“你是特地安排時大人收我做義子的嗎?”寧慕衍點了點頭。“時大人怎會答應的。”寧慕衍挨著白蘞坐下,同白蘞說起時家往事。昔年時子瞻其實也不過是鄉野農戶出身,可偏有才華,一路科舉入仕成為陛下的得力賢臣。時子瞻窮苦之時無人問津,金榜題名想要許配自己女兒的人家雲集,可時子瞻唯獨鍾情於自己少年落魄之時對他有過照顧的時夫人。即便是時夫人也不過是個小門戶的女兒,且自小身子還病弱,已經匹配不上兩榜進士的時子瞻。可時子瞻依然冒著得罪高門和忤逆宗族的風險娶了時夫人,即便一生無子也沒有後悔過。“便是知道這些舊事,老師是情深之人,想必很能理解我們的為難,願意出手相助。”寧慕衍想起那日他開口相求,以為老師會勸他一番,沒想到竟然一口就答應了,也是那日才知老師和薑大夫有過舊日情義,如此才肯答應的那麽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