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耳曼人的浪潮從奧托一世在位時起持續到現代,算起來已不下一千年。一千年來這股浪潮一直侵占著斯拉夫人的地盤而不斷推進,可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卻在希特勒本人的命令下第一次作了後退。1939 年,波蘭的軍事抵抗垮了台,兩次大戰間的那個波蘭國家被德意誌第三帝國和蘇聯兩家瓜分之後,希特勒即同蘇聯政府商定,從蘇聯新的西部邊界以內的蘇方領土上,把所有的日耳曼族居民統統撤走,這個範圍包括三個波羅的海共和國,加上兩次大戰間的波蘭領土中居民屬白俄羅斯族和烏克蘭族的東部各省。就這樣,大批日耳曼人被迫遷離了他們在東歐的家園,其中有一些是從十三世紀起就世世代代住在那裏的,希特勒命令這批人重新定居在已被他併入德國版圖的那塊波蘭族聚居的領土的東南邊界上,其用意是用他們作為一道“人堤”,掩護這道堤壩西北後方的那塊波蘭族聚居的領土,以便逐步使其日耳曼化。由於一個日耳曼族獨裁者的教條主義政策而不幸受害的這些日耳曼人,還沒有來得及在波蘭完全安頓停當,向西作最後進軍的俄國軍隊就趕了上來,於是這些人又不得不再次遷移——這一次,是遷入德國西部。


    最大的一支德國難民隊伍來自東普魯士以及奧得-西尼斯河線以東的德國本土,計約七百五十萬人。當邱吉爾決定同意以那條大致與波蘭族聚居地區東部邊緣相符的“寇鬆線”作為蘇聯和波蘭之間的戰後邊界時,他的心裏其實也已經同意可以用一部分德國土地來補償波蘭的領土損失,藉以安置從寇鬆線以東地區流散出來的多達三、四百萬的波蘭族難民,這塊德國土地的麵積應盡可能小些,但要容納得下這許多波蘭族難民,好讓他們在那裏重建家園;他也已經打算聽任德國居民從德國所割讓的這塊土地,被趕到德國的其他各地去。事實上,讓數目大致相等的波蘭人和德國人各自離開鄉土向西遷移的這個辦法,看來最初還是邱吉爾自己想出來的主意;而且當史達林要求以奧得-尼斯河線作為波蘭的未來邊界時,他之所以會默認,是因為他思想上認為議論中的那條河是指東尼斯河而言,而且相信這條線以東的那部分德國領土事實上已可以滿足從波蘭遷出的那些人的需要了。及至他發現史達林心目中的那條河是西尼斯河時,他就力持異議,因為按照該項建議,被逐出家園的德國人數目比他先前設想的不知要大多少。可是,他的抗議是徒然的。因為,雖然根據正式的講法,德國未來的東部邊界問題須留待最後的和會予以解決,但波蘭人和俄國人一朝進駐以後,就迫不及待地把奧得河和西尼斯河以東所有前德國領土上的德國居民都驅逐出去了。


    與此同時,捷克斯洛伐克在蘇聯保護下復國之後,大概有數達二百七十五萬名的日耳曼族人被逐出捷克斯洛伐克;另外大概還有十七萬八千名日耳曼族人被逐出匈牙利。至於羅馬尼亞境內的日耳曼少數民族,則並沒有被正式驅逐出境,但是在1951年,某些地區的日耳曼族居民中凡體格健全的男子都被集中起來,遣送到蘇聯去做工。另一方麵,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割讓給羅馬尼亞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重又還給它的那塊前匈牙利領土上的馬紮爾少數民族,則由俄國人作主保留在那裏,這有點象蘇聯卵翼下的一個保護國,它成為俄國人幹預羅馬尼亞內部事務的一種工具。


    芬蘭在1944年9月第二次投降之後,卡累利阿地峽上的芬蘭族居民就因此而不得不第二次拋棄家園,再度易地安置,這一次終於定居在芬蘇新邊界以西的芬蘭領土上了。


    遭遇最為悲慘的,則是波羅的海沿岸的三個民族——愛沙尼亞人、拉脫維亞人和立陶宛人。有一部分人在大戰期間被遣送到德國去做工;有一部分人則在戰爭後期俄國人第二次占領這三個國家之前設法渡過波羅的海,逃到了瑞典。可是,俄國占領時還留在這三個國家裏的那些中產階級居民,後來顯然就全部被放逐到俄國去了,他們在波羅的海地區的地位則為大俄羅斯和其他殖民者所填補。俄國人有意通過這一不人道的辦法,竭盡一切力量,把這三個民族各自的民族生活都給扼殺了。這一非日耳曼族的新興中產階級原產生於農民階級,是兩次大戰間在這三個國家發展起來的,至此即告消滅,回顧1700-1721年“大北方戰爭”中愛沙蘭和利夫蘭這兩個波羅的海省份最初併入俄羅斯帝國時,該地日耳曼族中產階級和地主貴族階級的遭遇,兩者真有天壤之別。那時候俄國的吞併,對波羅的海地區的貴族和資產階級來說,不但不是宣告了他們的死刑,相反倒是讓他們得以進入有利可圖的內地,使他們都發了跡。波羅的海貴族可以在俄羅斯帝國的軍界和官場大展其才;而資產階級則在波羅的海口岸同俄國內陸間的日益擴大的貿易事業中大有可為。這一歷史對比,正是這二百二十年間文化倒退的一個可悲標誌。


    東歐的這幾起破壞性的大規模人口遷移,其總的結果是一筆勾銷了一千年來日耳曼族、波蘭族和立陶宛族的征服和殖民活動在民族分布上的影響,使民族分布圖又大致恢復到了公元1200年以前的原狀。這樣,就隻有在奧地利,日耳曼移民的後代和日耳曼化斯拉夫人的後代還得以保有自己的家園。另一方麵,在波羅的海南岸和東岸一帶,日耳曼人從十二世紀末葉以來建立的各個著名的工商業城市中,也僅有盧卑克一處仍為日耳曼族的聚居地。斯德丁、但澤、哥尼斯堡、美美爾、利鮑、裏加、累發爾這些城市,無論就其名稱或就其居民來說,都已不再是日耳曼的了。西裏西亞的首府布雷斯勞,過去七百年來一直為日耳曼族所居住,到後來發展到人口比當時的英國城市謝菲爾德和美國城市休斯敦還多。布雷斯勞這個名字本來就一直表明它原是個斯拉夫城市,而現在它又重新成為一個斯拉夫城市了。在一個斯拉夫民族和另一個斯拉夫民族之間,也有類似的情況:在十三、十四、十五世紀時,非斯拉夫族的立陶宛大公國和斯拉夫族的波蘭王國曾征服了白俄羅斯人、烏克蘭人和大俄羅斯人的廣大地區,其後成立了一個愈來愈波蘭化的波蘭-立陶宛聯合王國,征服這些地區所得的好處最後也都歸於波蘭人一方,而第二次世界大戰也一樣徹底地掃除了這段歷史在民族分布方麵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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