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上了班,誌豪正在看那永遠看不完的文件。忽然,他想起了什麽,趕緊打電話給香茗,問她5斤白糖買了沒有?香茗不滿意地回嘴:“大主任,你倒真能發指示,5斤白糖沒買,又是送給你打拳師傅?”誌豪忙說:“剛買幾本書,我身上沒錢了。不跟你開玩笑,你馬上買,送給蘇眼鏡的,他馬上奉命趕赴西北基地!”


    無論什麽時候,香茗都能記得,他們與蘇眼鏡的告別,是在一個初冬的午後。


    那是一個讓誌豪感到特別無聊的冬天。蘇眼鏡意氣風發的樣子更加反襯出他的無聊與卑微。要知道,蘇眼鏡是臨危受命,委以重任地奔赴神秘的戈壁灘基地呀!


    發射基地神秘得連老蘇的親人也不能隨便說。蘇眼鏡輕描淡寫地告訴他們回老家去了。“我沒說啥,她以為我出差。我親人都不知曉,這是高度保密的要求,日後,不能與外界多聯繫。”這也意味著,他將在人們的視線裏消失。誌豪突然感傷道:“老蘇,我又想起了當年咱們一道上山,起義打鬼子。”蘇眼鏡接茬兒道:“是呀,當初我跟著你出來幹革命的,你是我的領路人呢。”香茗說:“也是我的領路人。”誌豪沮喪地說:“今非昔比,眼下你是去前線,我卻趴在窩裏。”蘇眼鏡深沉地安慰他一番:“苦心人,天不負。你在後方,也能幹大事,咱們多溝通!”


    列車緩緩地啟動的那一刻,誌豪真是丟了魂兒一樣。一個永遠不顯山不露水、蔫頭巴腦的蘇眼鏡,如今也抖擻著、仰頭挺胸上前線了!你看他輕描淡寫每句話均透著自豪。雖是大戈壁,雖是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可那是第一線!也讓誌豪打心眼兒羨慕,隻要能在第一線衝殺,哪怕是月球也願去。最主要的是,蘇眼鏡當年是誌豪帶出來的,如今眼看就把他這個領路人甩在後麵了。這個反差讓他怎麽受得了?


    告別蘇眼鏡之後,誌豪一直很沉默。香茗體貼地拉著他勸他別想太多了,“咱們好久沒去公園了,一塊走走。”誌豪更沮喪,“走走?我在街上溜達?戰友都在熱火朝天地幹,我成了遊手好閑的閑漢。”香茗善解人意地說:“夏天庚說得對,居高位,幹閑差,要不然,我們還是找找劉隊長、老夏或魏政委?”誌豪冷笑道:“我找他?可笑?我找他們幹嗎?他活他的,我活我的。”香茗道:“誌豪,我知道你感到壓抑。”誌豪翻翻眼皮:“誰說我感到壓抑?你看我,八小時之外有那麽多愛好,人生不能無趣味,無趣味不能活得快樂。所以我每天很快樂,我活著很充實。”香茗說:“充實?別看你說得超脫,很豁達。你現在越來越獨往獨來,你的話越來越少。”誌豪白了妻子一眼:“誰說的?我,誌豪,寵辱不驚,根本就是一個散淡的人!”就在這時,一個賣報紙的跑來,大聲地喊叫:“號外!號外!特大喜訊!快看呀,我國成功爆炸了一顆原子彈!”一時間,大街小巷人群湧動、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隻有誌豪和香茗知道,這個“號外”的背後,蘇眼鏡不吭不哈地幹了啥。


    4


    汪秘書進來報告:“苑副主任,京劇團鄒團長派人送來幾張請柬。”誌豪頭也不抬地說:“我就不去了。”秘書道:“是專門為了慶祝原子彈爆炸成功的,明晚國防工辦表彰大會的慰問演出。”誌豪推託道:“我有事。請其他副主任參加吧。”秘書不解地問:“還有幾張戲票!”誌豪悶聲道:“你愛給誰給誰。”


    次日清晨,誌豪練完拳後,師傅說:“哦,我正好跟你說個事,今晚上你陪我去看戲!是《梁紅玉》,壓軸的是名角雪淩,還有鄒大倫,那個有名的醜角,功夫絕!”誌豪一聽愣了,推倭說還有事。師傅不客氣地宣布:“有事你也必須去。告訴你,今天是我生日。”


    誌豪跟著師傅進去一看,尷尬地發現了自己單位的很多人,他隻得溜邊走。入座後,師傅高興地指著舞台上的大倫:“活軸子!不錯吧?”誌豪點頭稱是。師傅又吹牛說:“我認識他!我有個親戚是他學生,這票是他送的,雅座。”快散場時,誌豪一人躲進了衛生間,故意磨磨蹭蹭等單位人員陸續散去後,方才出來。


    拳師傅和誌豪出門之時,恰巧遇上了大倫。師傅箭步上前熱情地握手,“鄒團長!你好,我是老權。老苑哪,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就是那個名人,名角,鄒團長,這是我徒弟。過來,見見名人。”誌豪隻能和大倫客氣地握手了,師傅看他倆的表情,詫異地問:“你倆認識?”誌豪故意打趣道:“認識,剛看戲不就認識了?滿大街都是他的海報,能不認識?”大倫打量誌豪的裝束,笑道:“你收了一個不一般的徒弟,他可是大……”誌豪打斷他:“是個大齡學徒,平平常常,機關幹部。”大倫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主動豪爽地說:“走,喝酒去,我請客!”誌豪推託說還有事。師傅喜出望外拉著二人就說:“咱三個有緣分,我們可都是你的戲迷,去喝酒,再說今天我的生日。”


    拳師傅強拉著誌豪和大倫吃了一頓飯,誌豪和大倫互相敬灑,表麵一團和氣,內心各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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