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殘缺的記憶慢慢複原,鬼母的眼神也逐漸改變。


    這一刻,江道塵仿佛看見了當初的那個丹若。


    那個尋死未果,心如死灰的丹若。


    他或許不該念出這個名字來的。


    “我就知道,你能夠活下來的,小江。”


    在他內心掙紮之際,丹若緩緩彎了彎眼睛,笑道:“畢竟是你啊。”


    江道塵的腦海中浮現出自己最終被黑洞帶走的那一幕,他知道,丹若說的是那一次。


    那時的她雖然毫無生氣,但還是在擔心著自己的。


    “對不起……丹若將軍……對不起,是我讓他留下心火,要了他的命的……”


    “這怎麽能怪你呢?若這心火能夠助你除掉剩下的雪國餘孽,這也是他想要的結果。”


    丹若說著,腦海中緩緩浮現那個人的模樣。


    “我離開之後,都發生了什麽?你們過得還好嗎?”江道塵急切地問道。


    “當然了,”丹若不疾不徐地說著,“我們過得很好。”


    “我們在新的大陸上住了下來,他陪我養好了傷,然後帶我去了殊嵩山。”


    “我們在那片石榴林中舉辦了婚儀,新的朋友們紛紛前來祝賀,那天真是熱鬧極了。”


    “再後來,他成為了這片大陸上很有名的符師,我們也有了一個孩子……”


    “但那個孩子沒有生下來。”


    突如其來的轉折讓江道塵的心緒猛然一緊:“為什麽沒有生下來?”


    “因為……夢醒了。”


    ……


    “求你,求你救救她,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並非是這個問題,我的煉丹術雖然高明,卻也沒辦法救活一個一心向死之人,是她自己不想要活了,難道你感覺不到嗎?”


    大雪紛飛,寒風呼嘯。


    這是雲無夜不知第幾次被煉丹師趕出門。


    他不死心地還要上前去繼續叩門,背上的人卻貼在他的耳邊,平靜又輕緩地開口。


    “阿夜,你找個地方,將我埋了吧。”


    這些天來,雲無夜被多少人拒之門外,都隻是感到急切,唯有此刻聽到她的話,眼淚倏然落了下來。


    “不……不要,我求你,別說這種話……你要好起來,可以嗎?”


    “我還記得,你小時候有一次偷跑出王庭,用樹葉畫符,給百姓們取暖用,人人都誇讚你,說你是世上最好的符師,”丹若的聲音很輕,不緊不慢地說著:“但是雪國太小了,知道你厲害的,就隻有雪國的百姓們。”


    “在其他地方的人,都不知道這世間最好的符師,其實叫雲無夜。”


    “丹若,不要再說了……”


    “我們找到了新的世界,這裏的人們,一定也會像雪國的子民們一樣崇拜你。”


    “還有個煉丹師,這鎮上還有一個煉丹師我沒去拜訪過,他一定能治好你的……明明你一直都想來到這片大陸生活的,明明已經找到了這裏,我們還有很多地方沒去過,有很多的風景沒有看……”


    “阿夜,你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我不要一個人!我不想一個人……你都已經答應過我了,是你說的要帶我出來治病,你說要和我一起去殊嵩山的,我那麽相信你……”


    “阿夜……對不起。”


    雲無夜的肩頭洇開了大片淚痕。


    這一次,她是真的撐不下去了。


    心火已失,病體支離。


    那場大火中的人間慘狀不停地在她的腦海中上演,朝夕相處的將士們一個個以身殉國。


    她是因為什麽才能撐到現在呢。


    或許隻是因為,想見他最後一麵吧。


    雲無夜執拗地跑著,背上的人越來越沉默,令他的心髒也無聲揪緊。


    最終,他慢慢停了下來,袖中飛出了一張黃符。


    “如果在夢中能夠讓你暫時忘記那些痛苦的話,丹若,那你就永遠都不要記起那些了。”


    黃符在半空中化作一道流光,悄然沒入昏睡的丹若眉心當中。


    寒風吹拂著雲無夜的衣袖,他垂下眸,眼睫遮掩住了那一抹落寞。


    “我根本沒有你說的那樣好,家國也好,將士們也罷,我都不想你與他們同生共死,就當那些事情從來都沒有發生過,我們還像小時候那樣形影不離,可以嗎……”


    符籙編造出幸福的夢境,將那場大火與血腥深深掩埋在黑暗的深處,感覺到背上的人漸漸放鬆了下來,沒有了先前那樣強烈的求死情緒,雲無夜的手這才停止了顫抖。


    失去了心火的人,是抵擋不了外界的寒冷的。


    等待拜訪的煉丹師開門時,雲無夜給她裹上厚厚的披風。


    看著睡夢中的人眉目舒展,唇邊還翹起淺淺的笑意,雲無夜也笑了,但視線卻被溫熱的淚水隔絕了。


    “所愛之人在夢境中與你長相廝守,可現實裏,卻隻有你一個人孤零零地清醒著,守在這寒夜中。”


    身旁的府門吱呀一聲開了,他要找的煉丹師走了出來,平靜地看過眼前這一幕。


    “何必強求呢?”


    最近城中來了個奇怪的符師,背著一個一心求死的女人到處求醫,這個故事,煉丹師已經聽過許多遍了,也想到了這人早晚有一天會求到自己這裏來。


    “既然緣盡,那便放過彼此吧。”


    “放不下……”雲無夜輕輕牽起丹若在披風下麵的手,火紅的石榴手串襯得她的皮膚愈加蒼白,“我舍不得她。”


    “前輩,您救救她,讓我做什麽都可以的,我會畫符,我……”


    雲無夜不由一頓。


    他也隻會畫符了。


    煉丹師也無奈地回答道:“懸壺濟世乃是一個醫者的本分,並非我不肯救她,是她的確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你若肯聽我一句勸,便隨我進府,你身上的舊疾我自有辦法為你醫治,但她,已經救不回來了……”


    清冷的月光下,雲無夜再一次背起了丹若。


    他低頭同那位煉丹師道了一聲謝,又繼續向著南方走去了。


    煉丹師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多少話語最後都隻變成了一聲無奈的歎息。


    這一路上,雲無夜從未停下來過,他走了不知多遠,見過了不知多少個煉丹師。


    背上的人呼吸越來越弱,直到有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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