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讓縣自明本誌令》是一篇獨具特色的自敘散文。《三國誌》卷1《武帝紀》注引《魏武故事》已將令文全部抄錄。這篇令文不隻是研究曹操政治思想和為人處世的珍貴材料,而且在文學上也屬於上乘佳作。通篇文句質樸自然,毫無文人雕琢氣息,而如海浪翻滾,氣勢洶湧,聲調抑揚頓挫,雄健有力,如果說操之統武行師,足以鞭撻群雄的話,則操之筆鋒所指,亦堪屹立千古,雖對操懷有成見者,亦不得不嘆為“文詞絕調”矣。


    (三)曹丕的詩文


    曹丕一生基本處於貴公子以至皇帝的令人恭畏的地位,因此,他的詩文反映的內容就比較平板、單調,缺乏坎坷不平之鳴。他的詩歌成就較高的是五、七言詩。其中《燕歌行》一首最為人欣賞: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


    群燕辭歸鴣南翔,念君客遊思斷腸!


    慊慊思歸戀故鄉,君何淹留寄他方?


    賤妾煢煢守空房,憂來思君不敢忘。


    不覺淚下沾衣裳,援瑟鳴弦發清商。


    短歌微吟不能長,明月皎皎照我床。


    星漢西流月未央,牽牛織女遙相望。


    爾獨何辜限河梁!


    詩中描寫在蕭瑟的秋夜,一個婦女思念遠客他鄉的丈夫,情意纏綿,刻畫細膩,語句秀麗流暢,聲調婉轉多姿,音節和諧響亮。在此以前,七言詩還未見有這樣成熟的作品,故曹丕可說是七言詩的奠基人。但曹丕受宮廷奢侈生活的局限,詩篇不免缺乏生活氣息,即以這篇《燕歌行》而論,有瑟可彈的婦人因思念其夫而斷腸、掉淚,甚至不能入睡。然而她丈夫在外作什麽呢?從“君何淹留寄他方”語句看,其夫並非從軍和充苦力,她之所以憂思,不過怕夫思歸和自己守空房而已,這同無食缺衣的勞苦農婦思念其九死一生的從軍丈夫相比之下,就未免顯得不那樣扣人心弦了。


    曹丕的散文,數量雖不及曹植,但從文學造詣上講,較曹植實有過之而無不及。例如曹丕的《與吳質書》,文字清新雋永,通俗流暢。以儲君之尊,仍能篤於故舊,情深誼長,宛如布衣之交;對亡友的懷念與悼惜,淒楚感人。其中對諸文士文學作品的評論,也甚為允當,實屬情文並茂的上乘之作。


    曹丕在其《典論·論文》中,發表了一些評論詩文的精闢見解,開文學批評的先河。他擺脫了傳統儒家的觀點,強調“文以氣為主”,氣指氣魄、才氣、精神,與風骨是相通的。他特別強調了文章的重要性,認為寫出好的文學作品,乃“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他在評論文章時,常提到作者的品德和風格,說明他重視這些因素對作品的關係。他指出了文人相輕、貴遠賤近及向聲背實等鄙習。《三國誌》卷2《文帝紀》注引曹丕《典論·自敘》,談到他本人才藝成長過程及生活瑣事,信手拈來,亦饒有情致,是一篇好的散文。


    (四)曹植的詩文


    曹植(192至232年),字子建,年十餘歲,已善屬文。操見其文,問:“汝倩人邪”?植跪曰:“言出為論,下筆成章,顧當麵試,奈何倩人!”“時銅爵台新成,操悉將諸子登台,使各為賦,植援筆立成,可觀,操甚異之”。特見寵愛。操在時,植雖未得為太子,但也過著豪華適意的生活。操死,丕襲位為魏王,立即殺掉原來擁戴曹植的丁儀、丁廙兄弟,曹植也幾乎被殺。曹叡時,曹植的情況稍有好轉,但他屢求試用,都被婉言謝絕。他終於在四十一歲時(太和六年)齎誌而歿。在丕、叡統治的二十年中,曹植是在鬱鬱寡歡中度過的,但他的詩文卻因此而愈工。所以說曹植一生,在政治上是失敗者,在文學上,卻是成功者。陳壽評他“文才富艷,足以自通後葉”。《詩品》稱他為“建安之傑”。這可以算是“失之東隅,得之桑榆”了。


    曹植的詩,現存八十餘首,辭賦與散文共四十餘篇,可說是數量和質量兼優。他的五言詩,上逾秦漢,下起兩晉南北朝,堪稱五言冠冕。試看他的《薤露行》:


    天地無窮極,陰陽轉相因。人居一世間,忽若風吹塵。


    願得展功勤,輸力於明君;懷此王佐才,慷慨獨不群。


    鱗介尊神龍,走獸宗麒麟;蟲獸猶知德,何況於士人!


    孔子刪詩書,王業粲已分;騁我徑寸翰,流藻垂華芬。


    詩中所說俱有王佐才而不得施展的士人,無疑就是他自己了。他在屢求參與並吳滅蜀的戰爭被拒絕之後,也隻有作賦吟詩,以寄託其懷才不遇的情懷,並訴之於後代讀者。


    曹植的《贈白馬王彪》詩,作於魏文帝黃初四年(223年)五月。是時曹植與母兄曹彰、異母弟曹彪,往朝京師,曹彰在京邸忽得暴疾,死得不明不白。至七月,曹植與曹彪擬同路東歸,以展契闊,但為有司所阻,曹植忿而成詩。qishuωang詩共有七首,逐次述說胸懷,實際隻是一首,詩中以途中所見景物和跋涉艱辛為陪襯,突出控訴了對乃兄曹丕長期疏遠骨肉的怨望和忿慨。政治上的失意和觸物感懷相結合,再加上逼真的藝術手法,寫成了融眼淚、熱血和不平之氣為一體的感慨激昂的佳作。


    曹植主要以詩博得大名,文賦也不少遜。其給魏明帝《上疏陳審舉之義》言:“豪右執政,不在親戚。權之所在,雖疏必重;勢之所去,雖親必輕。蓋取齊者田族,非呂宗也;分晉者趙、魏,非姬姓也。惟陛下察之”,正是切中曹丕、曹叡父子重異姓而疏骨肉用人政策的弊端。曾幾何時,魏的大權竟旁落於司馬氏,可謂不幸而言中,足見曹植不僅有文才,其識見亦有過人者。又如他的《與司馬仲達書》,指摘了司馬懿對吳隻守不攻的策略。前已言及,因司馬懿有出謀佑助曹丕保住太子寶座之功,故自丕至叡對司馬懿特別重用,授以抗禦吳、蜀的軍事大任。老奸巨滑的司馬懿不肯主動打擊敵人,唯固營自守。他深知如克吳滅蜀,自己可能遭兔死狗烹之災,不如擁兵自重,保住個人勢力,以相機圖事。早在曹叡即位之初、司馬懿受命屯宛拒吳時期(太和元年至太和五年間),曹植已能洞悉司馬懿之奸,直率地予以揭露與指責,可謂獨具隻眼。凡此,均證明曹植非徒文人紙上談兵者,其壯誌不遂,抑亦吳、蜀與司馬氏之幸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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