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西點精神倒和東方的古老文化有所相通,我記得中國有個孟軻,他曾說過:‘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泛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這就是說不管東方西方,在提高人類的生存質量方麵是共同的了!”


    “我同意你的觀點,你的問題使我增加了對東方人的敬意,而且我還可以補充你的觀點,有許多人類智慧的結晶不但超越民族、地域、國界,而且超越時代,當然更超越民族習性和社會製度所製約的內涵。……”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麽?”


    “我現在正在研究中國的《孫子兵法》和《毛澤東軍事文選》,他們的戰略戰術是無與倫比的!離任之後的威斯特莫蘭將軍寫信給我說:‘安德森,要潛心研究《孫子》,如果我們的決策層早就懂得了‘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就不會陷入越戰的泥潭,如果我們研究透了‘兵貴勝,不貴久’的戰略,我們就不會越陷越深了。’……”


    “很好,我希望這就是我們今天交談的主題,——一個謀略軍人戰後的反思!”


    “那麽,你原來的采寫主題是什麽呢?”安德森帶我走過芳草如茵的空地向西點軍校的北區走去。


    “本來我是想請你談一談對越戰的回憶的。……”


    “我原來寫過一本《戰地手記》,在一次戰鬥中丟失了,其實,不是戰鬥,而是受到了越共遊擊隊的襲擊,我已經無心恢復了。至於回憶,為什麽不可以作一個主題呢?”


    “對於記者來說,自然是多多益善,不過,你剛才的戰後反思比戰時回憶更具新意。”


    我們用散步的速度走到了西點公墓,在一大片墓碑叢中,有1966年班的30名在越戰期間殉職的學員。……墓碑前,有許多已經枯萎的或是新鮮的花束,有一束花上飄著兩條白絲帶,上麵寫著:“戰爭是錯誤的,死者卻是無罪的!”


    我指著這兩條緞帶問安德森:“這是什麽意思?”


    “這是針對社會上對死者的責難而寫的,”安德森神色黯然地說,“我們1966屆畢業生,正值越戰升級大量增兵之時,在參戰的579名學員中,有126人受過傷,有的還成了終身殘廢,死了30名,我們忠勇地浴血奮戰過,可是,戰爭打輸了。歸國後,麵對的責難、失業和輕蔑,英雄夢破滅了。犧牲得沒有價值,然而戰鬥者卻是為國捐軀,傷口雖然痊癒,心靈的創傷卻難以癒合,斯托裏先生,我希望你能從正麵和反麵來全麵的看待這個問題。……”


    “我想,我正在向這方麵努力,客觀公正,這本是我們作記者的基本守則。……”


    “那麽,你訪問過克裏斯少校之後,你的正負麵結論是什麽呢?”


    “我想在跟你談完之後再回答你!”


    “外交辭令?”


    “不,的確沒有想好,不過,我可以簡略地回答你:正麵——是經驗;負麵——是教訓。……”


    安德森聳聳肩膀笑了:


    “你的結論萬無一失!”


    “從正負兩麵看,我給你介紹我的別動隊的一個死裏逃生的隊員,他叫麥克米倫。……”


    “他現在在哪裏?”


    “在佛羅裏達州南部的埃佛格萊茲沼澤地和叢林裏。……”


    “去幹什麽?”


    “去尋找美洲獅!”


    “去尋找已經絕種的‘獸中之王’,是不是神經不太正常?”


    “他不相信美洲獅已經絕種!”


    “可是,美國的許多報紙都刊載過美洲獅已經滅絕的消息。”


    “他認為那是一種不負責任的主觀判斷。因為那些下此結論的人並沒有深入叢林和沼澤去考查過,世上的事總是說有易,說無難——你見過,可以說有;你沒有見過,卻不能說無,隻能說沒有見過!”


    “那麽是你鼓勵他去的了?”


    “在越南叢林裏鍛鍊了他的獨立探險的技能,退役後,自然英雄無用武之地了,而且受人奚落。他寧願再經歷一場越南戰爭經受的苦難,以證明他自身的價值,而且對人類生態平衡作出貢獻!”


    “可是,他並沒有找到美洲獅。


    “隻能說他目前還沒有找到。……”


    “那麽,我還是等他捉回一頭美洲獅來之後再來訪問他吧!”


    “那你也隻能跟在別人身後寫一則舊聞了!”安德森帶我走出墓地向陣亡將士紀念塔走去,那上麵有2240個金光閃耀的名字。安德森凝望這早已背熟的名字,然後轉過身來,悽然地對我說,“說到越戰帶來的負麵,那是非常嚴重的,看著這些名字,我忽然想到了不是屬於西點軍校的人,他就是黑人士兵羅伯特,他至今還埋葬在駝峰山下的一個亂石堆裏。……那是一個有才華的歌手。”


    我覺得有點累了,在紀念塔下的大理石台階上坐了下來。我遞給他一支雪茄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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