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門外的呼喊,老爺子驟然起身,快步走出客廳來到屋簷下。


    但見蒼穹之下,多日未見的紅日重現,陽光穿雲破霧,傾灑而下。


    “撥雲見日,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老爺子心潮澎湃,感慨萬千。


    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孫承宗返回屋內,端坐椅子上,投向朱琳澤的目光溫和了許多:


    “你剛才說有事要請老夫幫忙?”


    朱琳澤表情依然平和,微微頷首,開門見山道:


    “需要幫忙的事情有三:


    其一,袁督師是有容的父親,也是晚輩的嶽父,他縱有萬般不是,也不至於被判處極刑,其中原由還請告知。


    其二,閣老在遼東經營多年,想必在後金中留有耳目,這張諜報網還請借晚輩一用。


    最後,統一大明後,晚輩希望閣老可以出任內閣首輔,安定民心,穩固朝局。”


    談到袁崇煥,似乎刺中了老人的痛處,良久,孫承宗才長歎一聲,滿臉悔恨道:


    “元素入獄後,為了彌補他所犯下的罪責,老夫重召關寧軍展開對後金的反擊。


    那一戰自正月初四持續至五月十八日,五個月間老夫收複了遵化、永平、遷安、灤州四城,終於在五月底將後金逐出了關外。


    老夫本欲借關寧軍之功為元素贖罪,然而老夫卻犯下了一個致命的失誤,致使元素在諸大臣和皇帝眼中喪失了價值。


    往昔皇帝對他寬容,大臣不敢誣陷他,關鍵在於想仰仗他抵禦後金乃至收複遼東。


    可老夫帶軍打的這一仗,讓所有人都錯誤的以為沒有元素也無妨,於是他就成了黨爭的犧牲品,被溫體仁構陷與錢錫龍有染,最後才被判了極刑。


    每每念及此事,老夫皆心如刀絞。


    若彼時能設法保元素出獄,令其隨老夫將功贖罪,或許就不會釀成後來的悲劇。”


    說著,孫承宗視線模糊,苦笑自嘲道:


    “眾人皆言我孫承宗智謀過人,實則愚不可及。


    當年老夫年已六十八,即便尚能一戰,又能支撐幾時?我理應早些戰死,留兩座城予元素啊!”


    在孫承宗看來,朝堂之上被構陷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袁崇煥最後的悲慘下場,都是自己思慮不周造成的。


    聽到這些,袁有容已經哭得梨花帶雨,泣不成聲,隻能一味搖頭:


    “爺爺,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許久,孫承宗方才平複情緒,凝望著袁有容,歎氣道:


    “得知元素被判極刑,爺爺來不及趕回京都,唯有托付當時的內閣首輔成基命組織營救。


    然最終還是未能救下元素,僅使皇帝更改口諭,將株連三族,改為流放二千裏。”


    此時,一旁的老仆南州也流著淚說道:


    “老爺聞此噩耗,重病不起,其間曾遣老奴前去營救你們母女,然至錦州,方知你們已被人救走,無奈之下,隻得作罷。”


    袁有容悲痛欲絕之際,那冰涼的小手卻被一隻溫暖的手掌緊緊握住,她淚眼朦朧地望向朱琳澤,在見到那滿眼的憐愛與關懷後,心中頓時寬慰不少。


    深吸一口氣,袁有容挺直身軀,強顏歡笑地看向二人,寬慰道:


    “爺爺,南伯,你們也不用過於悲傷,要是不逃到馬尼拉,容兒和無欲也碰不到陛下,此生怕是都無法為父親洗清冤屈了。”


    正說著,一個仆人步履匆匆而來,立於門口,向內窺視,滿臉驚惶之色。


    孫承宗麵色一凝,沉聲道:


    “有何事,但說無妨,此間並無外客。”


    “老……老爺,聖上遣使傳詔,欲召您入京,然傳旨的公公與錦衣衛卻在府門外被扣押。”仆人臉色蒼白,有些語無倫次。


    就在這時,警衛劉翔龍也跟著進入室內,他雙手托著聖旨和信件遞給朱琳澤:


    “陛下,聖旨和信件都檢查過了,崇禎著急詔閣老入京,調集關寧軍入京勤王。”


    朱琳澤微微頷首,把聖旨和信箋轉給孫承宗,歉意道:


    “屬下失禮,望閣老海涵。”


    孫承宗趕忙接過,審視片刻後,頓時石化,半晌才對下人揮手,沉聲道:


    “都退下吧,今日之事,萬不可泄露半句,否則嚴懲不貸。”


    待下人退去,老爺子才難以置信地凝視著朱琳澤,顫聲道:


    “你果真擊潰了十一萬明軍精銳?”


    “爺爺,並非擊潰,是生擒,如今洪承疇、曹文詔和盧象升都已經為陛下效命。”袁有容擦去眼角淚痕,又露出驕傲之色,補充道:


    “如今亞太的台灣、大呂宋、福建、山東都已被陛下掌控。


    南京的範景文、候恂、李邦華等重臣也都效忠了陛下,隻要陛下願意,隨時都能拿下南直隸。”


    聞言,老爺子臉一陣青一陣白,想著之前一口一個後生,沒想到來的卻是尊大神。


    思量良久,孫承宗長歎一聲:


    “罷了,老夫便隨你走這一遭,瞧瞧你這西明之治下究竟是何模樣。”


    “爺爺!”袁有容拉著孫承宗的袖子,嬌嗔道:


    “給出遼東諜報網和出任內閣首輔的事情您還沒有答應呢!”


    “乖容兒,此事非同小可,待老夫察看過這新朝之氣象再做定奪不遲。”孫承宗捋著胡須搖頭,一副老頑固模樣。


    曆史上的孫承宗就是一個很謹慎的人物,在他看來,自己的性命事小,可交出後金諜報網,卻關乎到大局,自然不能輕易答應。


    對於孫承宗的堅持,朱琳澤倒是不以為意,頷首道:


    “閣老思慮縝密,晚輩並無異議。


    隻不過如今閣老抗旨不尊,怕是家人在高陽縣也待不安生,不如都隨晚輩一起去登州。”


    袁有容也點頭附和:


    “翼龍二號頗大,坐數百人亦無妨,爺爺,便讓家眷與我等一同去吧。”


    孫承宗無奈苦笑:


    “你們這是要老夫攜家潛逃啊。”


    “爺爺,陛下不日便會進駐京都,屆時您若願歸來,自是隨時可行。”袁有容極力勸說。


    思慮良久,孫承宗終於下定了決心,看向袁有容慈愛道:


    “老夫本就對你們袁家心懷愧疚,此次即便有誤,老夫也甘願承擔,那就一同去吧。”


    ……


    東明,京城。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來得更早,剛進入十月,就下起了小雪。


    寒風凜冽之中,雪花紛紛灑灑。


    紫禁城鍾樓響起了沉悶而悠長的鍾聲,在這寂靜的冬日早晨顯得格外刺耳。


    這是召集百官上早朝的鍾聲。按例,百官在寅時(淩晨三點)就必需到達午門外,駐車下馬,按照官位排好順序,等待卯時一刻的宮門開啟。


    可從今年八月開始,在宮門外等候上朝的官員越來越少。


    到了九月,崇禎不得不把早朝時間改在了卯時三刻,而且還要靠敲鍾來催促百官,才能按時召開朝會。


    皇極殿。


    麵容瘦削,顯得極為憔悴的崇禎皇帝朱由檢坐在龍椅上,目光深邃而複雜。


    整座大殿顯得空曠而寂寥,除了陪伴側的太監王承恩外,殿下隻有兩位武將。


    一位是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另一位是後軍都督府右都督黑雲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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