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李建國滿意地搖了搖頭,他未曾想到自己升職的漣漪效應,就這麽輕鬆馴服了劉海中,讓他如此甘願聽命。


    或許,”馴服”


    這個詞不夠準確,因為所謂的馴服通常需伴隨某種行為,然而李建國僅通過職位變動,劉海中就已經主動迎合。


    的確不愧是一個一心追求官欲的人。


    回至辦公室,李建國對一名年輕的科室員工孫姓說道:“小孫,年度職業技能等級考試報名已經開始了嗎?查查易鍾海報名到了哪一級?”


    去年忙於建水電站,李建國鮮少關注易鍾海的表現,不清楚他是否晉級為七級技師。


    片刻後,小孫便帶著記錄簿回來答道:“主任,易鍾海已經報名了,目前是 鉗工,這次的目標評級是六級鉗工。”


    六十


    李建國微微笑,原來易鍾海這家夥還真是貪婪成性,企圖一口吃掉大象。


    估計是他以為李建國經營水電站的時候,能渾水摸魚一番,去年考核選了七級鉗工,但由於真實技術不夠,又失敗了。


    今年易鍾海回來了,還升職加薪成了生產副組長,他意識到再無望與李建國競爭,才選擇降低標準,改考六級鉗工了。


    但錯失良機的李建國決不會再讓他重返六級鉗工的待遇。”小孫,我記得去年年底衝渣車間有事故,兩個兄弟重傷住院,如今可能還是缺人手。


    你一會兒帶張調令去一號車間,給易鍾海瞧一瞧,命他前往衝渣車間報道。”


    李建國說罷,便坐下開始填寫調令。


    人力資源科負責行政調動官員的位置調整,而生產部門能調整內部人員職位。


    當然,這樣的變動需經汪主任批準。


    不過對犯了嚴重錯誤並且級別下調過的易鍾海,汪主任是不會袒護他的。


    易鍾海屢次惹麻煩,盡管李建國不太在意,但他就像一塊揮之不去的蒼蠅,時間長了,任何人都會產生一拍了結的心態。


    而衝渣車間正是煉鋼廠最具危險性的工位——不僅高空作業、溫度高且噪音大,工資甚至低於多數車間,被視作眾人最不願意去的地方,排名倒數第三。


    李建國將易鍾海調至衝渣車間,明顯是在打擊報複。


    完成調令,李建國親自送去汪主任那裏簽字確認。


    汪主任看到是易鍾海,心中清楚,李建國其實也會憤怒。


    然而,他不至於因這點事情就幫易鍾海添麻煩,於是果斷在調令上簽字確認。


    小孫拿著調令來到了鉗工一號車間,直接找到曹主任出示調令,他們兩人一起來到易鍾海邊。


    “老易,你的事情已經決定了,被調出了。”


    曹主任一開口,直接打亂了易鍾海的思路。


    周圍其他同事見到生產科派人,紛紛聚精會神。


    當聽到易鍾海調動的消息時,大家都八卦起來。


    “易工要被調動?調去哪兒?”


    “李建國提升為生產科副科長,七車間主監還在招助理,莫非老易要被調到七車間當副監長嗎?”


    聽到消息,易鍾海附近的工友們相當興奮,接連晉升兩位車間主任,尤其兩人都是憑能力而非背景提拔,這樣的消息令人熱血沸騰。


    賈東旭卻微微皺眉。


    他知道李建國為他破例不易,但看到易鍾海要去當七車間的助理,他心中還是難以接受。


    以易鍾海的技術和人品,在鉗工方麵他早已有超越之意,易鍾海曾在廠裏及院子裏幾次針對他的師傅挑釁。


    若要真心讓易鍾海升職做七車間助理,那還不如讓他師傅幫他推薦。”曹主任,我現在會被派到哪裏?”


    易鍾海心情激蕩,但更多的卻是疑惑。


    雖然目前他的鉗工技術水平不算頂尖,但在六級與七級之間遊刃有餘。


    七車間中很多技師比他技高一籌,而且由於與李建國之間的緊張關係,如今連在一車間都名譽掃地,遑論去管理全是由高技能工組成的七號車間。


    如果調離並不是去當七車間副監長,還能去哪裏?疑問如同迷霧籠罩在他心頭。


    作為6級鉗工的實力,易鍾海不太可能被調動到非鉗工的崗位。


    沒有任何理由,也不可能隨意更換車間,看來前往7號車間擔任副主任是最合情理的選擇。


    “這裏是你的調動令,你自己看看吧。”曹主任遞出調動令,讓易鍾海自行查看,他對把人送到較差崗位的舉動,並不願多言。


    易鍾海接過調動令,滿懷期待地審視。


    然而當他瞥見是前往衝洗渣滓的車間時,腦中一陣眩暈,差點跌倒在地。


    “易師傅,發生了什麽事?你被調去哪裏了?”


    郭大師傅笑著坐在旁邊問。


    其他人紛紛放下工作,兩眼緊盯著他們,充滿關切。


    “會不會被調到7車間當副主任?易師傅,告訴我們啊。”又有人焦急催促。


    賈東旭擔憂地望向易鍾海,隻見易鍾海滿臉嚴肅,帶著困惑和憤怒,雙手緊握著調動令,身體還在微微顫抖。


    “老易,別灰心,衝洗渣滓雖辛苦,卻是提升人的好場所。


    以前有人就是在那個部門鍛煉後當上了車間主任,或許這是領導給你的一次考驗。”


    曹主任口中這樣說,心裏明白這隻是秋後算賬的前奏。


    “不可能!領導怎麽會將我調往衝洗渣滓?即便我現在實力下降,仍是高級鉗工,他們憑什麽貶低我到那個冷門部門?簡直是打擊報複!”


    易鍾海失控般吼了出來。


    聽說易鍾海被調至衝洗車間,車間一員都覺得難以置信。


    他雖然是一名6級鉗工,高級職位,但在衝洗車間那種極少人選的工作崗位調遣幾乎是不可能的。


    “我說過,易師傅的技術不強,怎麽能做7車間的副主任?”


    “7車間可不是一般地方,當初李建國做車間副主任,必須得是八級鉗工,而現在易師傅隻有六級,連那裏的普通員工都不如,他怎能有權力管理他人?”


    大家議論紛紛,態度轉變。


    聽到易鍾海遭受降級消息,賈東旭身邊的女工輕聲說:“我早就覺得易鍾海做不來副主任,現任副主任才是師父。


    若需要替換,也會是你去,不是嗎,東旭?”


    賈東旭清了清嗓子:“孫姐,我還在這裏待不久,哪有這樣的資曆去承擔這樣的責任。


    別開玩笑。”然而心底卻暗暗慶幸。


    他雖不想承擔副主任職務,但也不希望易鍾海陷入如此境地。


    此刻的易鍾海已是滿臉通紅,惱羞成怒。


    曹主任勸慰道:“老易,冷靜些。


    這是汪主任的簽名,他是不會對你報複的。”


    孫小孫前來遞交調動令時補充道:“師傅,注意自己的措辭。


    領導會為每個人的工作做出適當調整,接受調動隻是基本職責。”


    “我不接受調動。”易鍾海突然大聲喊:“李建國當上了副主任不久,我就被調去衝洗車間。


    這不是對我打擊報複,我要去找領導理論,難道連說實話的自由都沒有嗎?”


    說罷,易鍾海徑直走向車間門口。


    李建國隻是副主任之一,但易鍾海的決心不減。


    他決定,如果汪主任不對這個調動有所回應,他就要向上級主管張廠長甚至楊廠長尋求幫助。


    這起 鬧騰下去,可能不隻是會讓李建國的位置受到威脅,反而有可能因禍得福,轉而讓易鍾海的地位有所改變。


    主任曹本打算攔阻易鍾海,然而易鍾海此時情緒激動,他的阻止也是徒勞無功。


    孫小子年輕機靈,從附近的招待所借用一輛自行車,奮力騎了幾圈,趕在易鍾海之前返回工廠大樓,直奔李建國的辦公室,大聲喊道:


    “李主任,易鍾海抗拒調令,正朝咱們這兒趕來!”


    “嗯?嗬嗬,我知道了。”李建國冷笑回應,根本沒把易鍾海當回事兒。


    現在的李主任是生產科的副主管,而易鍾海僅僅是從鉗工崗位降下來的 員工。


    實際上,衝渣車間正需要新血,從其他科室抽調些人手進去也是必然。


    雖然李建國確實是有打擊易鍾海之心,但他所做的都是合乎情理的考量,總不能因私人恩怨影響工作吧?他決定將易鍾海安置去衝渣車間,這沒什麽錯。


    就在此時,氣勢洶洶的易鍾海手持調令闖進了門,


    用力一拍桌上的調令文件道:


    “李建國,你的用意何在?我是堂堂的六級鉗工,卻被派到衝渣車間?就算我們有誤會,為工作拌嘴也算了,你這做 不會太小心眼了?”


    這時,汪主任被他們的爭執吸引,從屋裏出來查看。


    “易鍾海,這命令確實是我簽的。


    年初衝渣車間有兩位員工重傷未歸,你的職位調整是個臨時的解決方案,也是對你的一個考驗。


    身為六級鉗工連這點覺悟都沒有嗎?”


    “汪主任,這……”易鍾海驚愕於原來調令出自汪主任之手,疑惑為何並非李建國一手策劃。


    實際上,小孫知曉實情,汪主任此舉是在袒護李建國,怕他剛開始接手工作難以妥善應對突發狀況,然而他多慮了,李建國雖然升職時間短暫,經驗豐富,處理此事遊刃有餘。


    盡管汪主任願意出麵緩和局麵,李建國覺得若再出言反駁就不妥,那不就拂了汪主任的好心了嗎?所以他僅輕描淡寫地問:“易鍾海,你還需什麽事?”


    汪主任緊接著追擊說:“趁事情尚未鬧大,立刻去報到衝渣車間。


    一旦楊廠長大人知道,你的 鉗工資資都難保。”


    易鍾海在原地默立許久,終無奈妥協,低下頭:“汪主任,我錯了,不該衝動而來。


    可是……”


    然而還未說完,被汪主任毫不客氣地打斷:“無需再說了。


    調令已發,還能如何,難道還想推卸責任給我麽?你這樣,我還怎麽工作啊?”


    “再說,這是對你的考驗,具體緣由你自己應該明白。”


    一番教訓下,易鍾海被罵的服帖,低聲答應:“我懂了,我會立即去衝渣車間報到。”


    他知道今天無法避免前往衝渣車間的命運,聰明人不會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無可更改的事實上。


    若與汪主任對抗,他連現有級別都無法保住。


    盡管調令看似貶低了他的位置,但從技術角度上講,他仍被視為 鉗工,在薪金方麵待遇不變,隻需內部調動。


    一旦降至更低的層級,則會喪失部分薪水——每月少20元,代價是嚴重的。


    眼看易鍾海妥協,汪主任也不再多話,隻揮手打發他離去。


    等門關上後,周圍安靜下來,這場紛擾暫告一個段落。


    在李建國向汪主任表達謝意之後,他解釋了自己的決定——把易鍾海分配到衝渣車間,並非全然出於磨練目的,而是意識到他的思想覺悟存在問題。


    盡管如此,汪主任在關鍵時刻的支持不能忽視,李建國表達了感激,雖然這並非他個人必須的幫助。


    同時,在汪主任麵前,李建國闡述了調整易鍾海職位的理由,實際上 如何並不重要,關鍵是李建國擁有主導權。


    汪主任則以輕鬆的態度回應道,既然同在一個辦公室,無需過分區分職責,互幫互助即可,並表示能快速成長並在工作中分擔壓力是他對幫助的最大認可。


    另一邊,走出辦公樓的易鍾海內心越發苦澀。


    他無法接受李建國晉升,而自己卻被安排到低下的衝渣車間,雖然待遇未變但實際工作和地位截然不同。


    鉗工雖是技術型工作,但作為6級工,他曾受人敬重。


    但在衝渣車間,隻有苦力工作,等級高低無關緊要,反而會引發羨慕嫉妒。


    想到此,易鍾海感慨:“接下來的工作不知會有多艱難。”


    當他回到車間,年長的女工詢問他調令的事情,其他人紛紛看向他。


    易鍾海麵色嚴肅反駁道,並未收回調令,他是尋求為何被調動的原因,而不是輕易放棄。


    然而,周圍工人得知他即將離開後,對他的態度開始轉變。


    以往他們雖然不滿,但因其技術實力而有所尊敬。


    但此時因失去了鉗工的身份,他們認為易鍾海品質敗壞,成了一個隻顧欺壓別人的人。


    易鍾海在調離前的話越發激烈,引起了他們的冷笑和攻擊。


    他們指責李建國背後陰險、耍兩麵派,並嘲笑易鍾海的虛偽與自以為是。


    車間裏那些平日受過委屈的工人,借這次機會徹底嘲諷易鍾海,使他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


    麵對鋪天蓋地的譏諷,易鍾海隻能抓起東西離開,羞愧滿麵,心中暗暗發誓:“一群小人,等著,我還會回來複仇的。”


    下班後,工人們陸陸續續回各自的家中休息。


    劉海中的心情特別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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