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易雖然智不如孔明,勇不及趙雲,但在兵力絕對優勢,糧草充足,孔明又不敢貿然強攻的情況下,代我鎮守白帝城,還決然沒有問題的。當即我便讓他去精選幾名心腹勇士,隻等天黑之後,就隨我悄然離城,又立刻使人快馬前往荊州,征調郭淮帶兵前來,當然這隻是為了迷惑孔明,讓他覺得我要調荊州之兵入川。桓易知道我要隻身冒險,不敢絲毫馬虎,急忙去自己親衛之中選取。


    片刻之後,桓易便帶十名軍士入帳,都是百戰之兵,足可以一當十。其中幾人麵善,乃當年桓易聚眾山林之舊部,算是從我多年的舊部,皆累功至校尉,其忠誠毋庸置疑。我一一打量之後,命其日間回帳中休息準備,三更再來受命。


    等眾人散去之後,桓易再次進言道:“此行甚是凶險,將軍譴葉楓代為前往即可,實不宜親身涉險。”我還是搖頭道:“彼心氣甚高,自命不凡,非吾親往,不能說動。孔明無多兵,殺之誠易,但安定川中,不讓魏吳等乘機而入,則甚難也。成敗在此一舉,吾固當往,好歹與彼還有幾分故舊之情,諒無大礙。倒是白帝城中,不能走漏絲毫風聲,還須將軍多加用心。”桓易已經勸說多次,見我執意不肯,隻好告退出帳。


    今晚要連夜趕路,我也打算上塌再睡些時候,卻又見桓易轉來,道:“夫人前來探望將軍傷勢。”我不是嚴令不讓她出府嗎?葉楓這小子,這點小事都辦不妥當。我急忙躺到塌上,繼續裝著昏迷不醒。


    片刻之後,一陣細碎腳步聲傳來,就聽桓易道:“見過夫人。”關鳳不曾回答就往我塌旁走來,探視少時,乃問道:“將軍傷勢如何?”語氣之中頗為關切,對我情誼終究未改,隻是立場不同,注定要騙來詐去,當然是我騙她居多。


    桓易急忙答道:“天涯曾來看過,並無性命之憂,隻需靜養便可。”關鳳輕應了一聲,又道:“桓將軍可否讓我與他獨處片刻?”桓易自然不敢違逆,轉身出帳。我就感覺到一隻柔手輕輕在我臉上撫mo,又忽然一涼,一顆淚珠滴在我臉上,就聽關鳳喃喃道:“你究竟所為何來?若就在荊州,怎會受此大難?你若有好歹,卻讓我如何是好?”


    近年來,我與關鳳之間難得有這樣肉麻的語句,還真以為彼此之間再無感情可言,現在她這幾句真情表露,讓我的心中一陣熱乎,竟然不自住地伸手握住了她。關風大吃一驚,道:“你……。”


    我心裏默歎一聲,這一生注定不能成就大事,一點女兒情長,便露出馬腳。我仍舊握著她,坐起身來,看著她柔聲道:“我不曾受傷,你不用擔心。”便替她擦拭臉上淚珠。關鳳看著我,片刻才回過神來,用力打我一下,道:“你要人擔心死啊。”


    我歎了口氣,道:“我隻是想瞞孔明。”關鳳恍然道:“那張嶷莫非是要去孔明處為間?”關鳳,呂容都是女中智者,才貌雙全,也算是我幾輩子修來的服氣。我點了點頭,道:“孔明不除,我便不能安枕,趙雲卻又英勇了得,不得已而設此計。”


    “那……”關鳳遲疑一下,還是問道:“你除去孔明之後,將如何待陛下與太子?”我知道她是擔心我篡奪取劉氏天下,乃笑道:“你覺得我當皇帝,會是明君嗎?”見她大驚失色,急忙又道:“除去孔明之後,陛下還是陛下,太子還是太子,我不會也不敢行曹丕之事,盡力輔佐。”關鳳略微有些不信,拿捏不定,問道:“你敢發誓麽?”


    別說我不相信什麽誓言,就算信,我也敢隨便亂發,蜀漢之所以能存在數十年不亡國,便是因為正統的思想還能起到一些作用。曆史上孔明大權在握,卻並不稱帝,連李嚴要求他加王爵都不肯,就是想要以正統的名義打回中原。要是蜀漢的皇帝都不姓劉了,還憑什麽去說曹魏是篡逆?我一直認為才智不及孔明,現在隻所以有一些優勢,也是因為我能占到一點先機,估計孔明雖然覺得劉備伐吳不妥,卻是想不到劉備會敗的那麽快,那麽慘。稱帝這連孔明都不做的事情,我怎麽敢做?


    當下我胡亂發了幾個重誓,讓關鳳寬心,又多說好話,將她勸回府去,才命人喚來葉楓,責怪了一通。葉楓一臉委屈地道:“夫人聽到將軍遇刺,一定要來探視,屬下如何能阻攔?”我想想也是,但今夜我便要離開白帝城,關鳳日後再來,豈不露餡?我看著葉楓,忽然一陣壞笑,葉楓大感疑惑,道:“將軍,你……”


    我上前低聲道:“為了讓你有借口阻攔,今日隻好委屈你了。”隨即大聲喊道:“來人,把葉楓拉出去重責五十軍棍。”又一拍葉楓肩膀,笑道:“放心,還是像以前在五溪打你一般。”接著便有軍士進帳將葉楓拖出受刑。這次將葉楓重重“責打”一番,關鳳便不好再強行出來,雖然心中必然怨我無情,卻也顧不得了。


    漢中北接魏界,乃是西川門戶,地理位置甚為重要。是以劉備奪占之後,便留有重兵防守,即便東征伐吳,也不敢抽調漢中兵馬。漢中原是鎮北將軍魏延駐防,後來在經法正之事,劉備又擢升王平為將,駐成固,分魏延之權。當時劉備剛除去法正,又削掉李蘭兵馬,大權在握,魏延也隻好有苦自己咽,不敢爭辯分毫。


    劉備雖然用兵多年,但卻連將令需得統一這樣膚淺的道理都不懂,將漢中防禦一分為二,若到戰時,諸將該奉誰人號令?好在近年來魏國也不安寧,無力對外征戰,才使魏延的擔心沒有變成現實。如今又聽說劉備東征大敗,十萬大軍死傷殆盡,讓魏延又擔心不已,要是魏國乘機來伐,卻該如何是好?


    魏延曾多次派人邀請王平,想要商議協防事宜,彼卻推脫不來,這也不能怪王平,現下這樣的局勢,誰敢輕信於人?魏延隻好嚴令自己部下兵馬整理備戰,以防不測。後來劉備滯留白帝,黃元造反,孔明親自引兵東去,曾使人來召魏延,欲令其抽調部分兵力相助,卻被他婉言拒絕。


    魏延在漢中已有五年,這片土地上,他不僅流過汗,還流過血,有著深厚的感情。每日魏延巡視南鄭城防,遙望四方土地的時候,將想看他自己幾個孩子一般,充滿了慈愛,心中暗暗發誓,有他在一日,便要守漢中一日,不能為他國所奪。如今國中剛受大創,不比當年全盛之時,再加上李蘭當日的一句話,深深烙入他心間,魏延不管孔明,李蘭之間再有任何事,守住漢中才是他第一緊要之事。


    這日魏延巡防回來,剛剛下馬欲入府門,卻聽有人在路旁喊道:“文長不識故人乎?”聲音極為熟悉,魏延渾身一振,轉眼果見李蘭含笑而立,急忙審視左右,幸好都是心腹之人,乃強笑道:“原來是李先生,快請。”


    魏延不稱我將軍者,便是怕泄露身份,多有不便,我當即上前攜他之手,一同入內。來到大廳,魏延使人奉茶之後,便嗬退一應家將下人,我也讓隨侍之人退下,乃笑道:“經年不見,文長越發威武。”魏延自然知道我來漢中,斷然不是找他說這些客氣話,乃沉聲道:“某在漢中聞得將軍又掌荊州,何以有暇來漢中一行?”


    我端起茶水淺飲一口,緩緩道:“文長,實不相瞞,吾前來漢中是有事相求。”魏延又將我打量一番,忽然笑道:“將軍在荊州春風得意,能有何事需某相助?”我不答反問道:“若曹洪現在興兵來犯漢中,將軍能有幾分把握實現昔日豪言壯語?”這句話問到魏延痛處,低頭片刻才道:“若無意外,雖然不能勝,卻亦可不敗。”


    我“哈哈”笑了幾聲,複問道:“若有意外又當如何?成固王平若是不遵文長號令,各自為戰,文長卻能怎樣退敵?”魏延臉色又變,良久乃道:“某自盡力當之,旁人如何卻也顧不得了。”


    若當真是為國為民,魏延應該回答盡力去與王平洽談和解,甚至願意交付兵權,但他脾性孤傲,隻會想著命令王平,斷然不會想到奉王平之命。我便收斂笑容,正色道:“軍中不可有二將命,國中也不能有兩政令,吾與孔明之間,決斷就在目下。吾今日前來……”


    魏延猛然起身,打斷我的話道:“將軍與孔明之間如何,延不敢多聞,漢中事務繁忙,恕難款待,將軍請自便。”我也站起身來,冷眼看著魏延,道:“文長不等吾將話說完,便先逐客之令,豈非不智?吾念與文長舊誼而來,奈何如何相待?”


    魏延臉上稍稍意動,我又道:“文長若是以為兩不相助,便是明哲保身之法。竊以為乃愚蠢之極,白帝形勢文長不知耶?吾掌荊襄數萬之中,而西川之兵,一戰皆損。吾又奉有陛下聖命,與孔明之間孰勝孰敗,文長可自省之。”


    魏延乃歎道:“昔日將軍曾多次謂某,不可參與朝堂之事,如今卻何以自食其言?且將軍既然能勝孔明,又何需再親自來漢中尋某?”我知道魏延心中仍有疑慮,畢竟當初背棄於我,現在與孔明一線相連,一則怕背上反複無常的臭名,二則也恐我日後來個秋後算帳。現在孔明所能依仗的精銳之師,便隻有魏延一部,能將魏延拉攏過來,則漢中穩定,西川得保,所以我才不得不親自前來遊說。


    魏延並非當真是“腦後長有反骨”之人,也知道感恩圖報,當初我在長沙勸他歸降之後,禮遇甚厚。後來魏延才會毫無顧忌地向我陳述劉備手下派係之爭,勸我多謀自保之策,若非我身陷許都,又怎會依靠孔明?在白帝城,我幾句也將他說得麵有慚色,也足能說明他並非無義之人。不然我來會他,徑可將我拿下送與孔明便是,何必還讓我如此多舌?


    我再勸言道:“今日之勢,其一,若文長助孔明,則勝負不可料,最大可能便是川楚分治,可是文長所願也?其二,文長兩不相助,孔明兵馬不及我,必然敗之,隻恐費時日久,國中剛逢江夏之敗,能再經戰亂麽?其三,文長助我,則孔明敗之速也,不等魏吳有所消息,便可穩定局勢,川楚皆保。文長仍複鎮漢中,伯濟善保荊州,吾佐主上於西川,廣施明政,積修戰備,待曹魏有變,可進圖中原,此不世之業也。豈非文長之誌乎?”


    這幾種選擇,確實是現在蜀漢內部實情,如今全在魏延一念之間。魏延複又坐下,思量許久,臉色變之再三,忽然開口問道:“某舊日多負將軍,將軍真不怪乎?”我聽後哈哈大笑,知道魏延已經願意幫我,須知五虎上將隻剩趙雲一人,卻死跟孔明。魏延有謀有勇,我怎能不用心結納?於是我上前兩步,伸手道:“願借文長寶劍一用。”


    魏延知我不會武藝,並不畏懼,乃拔劍遞來。我接過之後,割破手指,滴血為誓,永不相背。魏延頓時心結打開,大喜過望,當即拜倒,歎道:“將軍胸懷,真非常人所及。自今日起,魏延身家性命,便盡付將軍。”


    我也顧不得手上疼痛,急忙將他扶起,口中道:“萬萬不可如此,日後吾等齊心協力,共成大事。文長年長與吾,當以兄事之。”魏延再三謙讓,我執意不肯,便以兄長呼之,他推辭不過,隻好應下,但卻不敢稱我為弟。兩人又複坐下,魏延乃道:“將軍隻身涉險而來,斷不會隻讓某按兵不動,必有他圖,可盡言之。”


    我這才揉揉手上傷處,心道,你可是我出血換來的,當然不會就這般簡單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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