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的精靈抬首望著這動人的一幕,青綠色的葉片被和風洗刷著,它們顫動的聲音交織成一段段的旋律,破碎而不成音律,但是每一個躍動的音符都讓其時刻想要頂禮膜拜:


    “生命之樹的共鳴?諾拉福音的再現?”


    精靈們的腦海中幾乎被這兩個詞語充斥,傳說中諾拉最誠摯的信徒得以使得生命之樹共鳴,令其威能大增。精靈一生在世,能夠看到一次生命之樹的共鳴,無疑是非常幸運的事情——


    但是真因為這件事情的不易,才讓那後方圍觀的絕大多數精靈們恨的牙癢癢!


    為什麽引發共鳴的,不是自己,也不是身邊的夥伴,更不是那些聲名赫赫的精靈——


    而是一名半精靈!


    他們看著那立在懸崖之間,持弓的半精靈那挺拔的身姿,以及微側過頭時那令精靈都有些發瘋嫉妒的麵孔,沐浴在神聖的自然之光下,心中複雜的情緒都快滿溢出來,但最後卻隻能化為一句“諾拉在上——”,而後誠摯地叩首。


    但很快,他們連驚歎聲都發不出來了。


    因為那名半精靈張開了長弓——他持弓的姿勢在那些精銳的射手麵前顯得頗為滑稽,不倫不類,如果是在訓練時,恐怕會被教官罰維持舉弓姿勢十個小時。


    但是那長弓張開、明亮的箭矢穿雲而出的流暢,卻好像在告訴他們,弓就該這麽拉,箭就該這麽射。


    而西裏爾對後方精靈們的情緒並不在意,他的視線已經完全化為一片青綠色,狄杜思之弓無限地放大了他對自然的共鳴,讓他的意識在一瞬間與身後這棵自然元素的集成之物鏈接,而其心神也已完全地沉浸入其中。


    在這一片青綠色為主旋律的視線裏,他的意識寄托於那疾飛在雨幕中的箭矢之上,而一段詠歎之聲悄然地,伴隨在他的身邊響起:


    “其名為奧提克,意為輝煌,意為穿破,意為無窮之光。其自穹野中綻放,其輝破曉,其身穿雲,其光洞破黑廳;其為自然之顯赫,其為自然之鋒刃……”


    自然祭祀們齊齊頌唱,澎湃的魔力在那陣詠歎聲開始的一刹那,便在西裏爾身後不遠處的法陣之上鼓動著。


    哪怕西裏爾此時不能回頭去看那法陣上構建出的是什麽樣的法術模型,他也能清楚地感知到那陣魔力的恢弘,那明亮的光輝在自然共鳴的世界裏就像是那個世界的太陽,無比溫和地輻射著整個世界,卻令人不得不向其叩首——


    “靈魂燃寂。”


    西裏爾沉下心去,來自第二麵板的亡靈能力已然接管了他的大腦,他清楚自己的使命:為那龐然的魔力,找到格魯殘留箭矢的所謂“深之巨蛇”特利迦昂的投影,令箭矢命中其上,作為嶄新的信標!


    “來吧!”


    那青綠色的流星呼嘯著劃過森林的上空,其下方的每一點青光都是其加速的助力,它似乎永遠不會疲憊,永遠不會下墜,無比敏銳地給予西裏爾反饋,跟隨他的意識穿梭——


    “它在哪?格魯留下的箭矢,在哪兒!”


    他尋找著自然的斷層,尋找著那令得自然之光恐懼的罪魁禍首。但這一次並不像前次那樣,他那時候不知道自己的意識“複蘇”於何處,隻是盲目地前奔;而這一次他自懸崖起始,麵前則是相比那更加浩瀚的世界。


    “喂,它在哪兒?回答我!”


    西裏爾低聲輕吼,仿佛回應他的話音,他感到身後突然之間青光凝聚,緊接著耳邊是“轟!”“轟!”“轟!”的連響。他忍不住回頭去看,卻見下方那片青綠色的海洋突然之間開始瘋狂的波動,緊接著一道道的光柱自下方“破水而出”,連通天地,刹那間便趕至了他的身前!


    這一道道的光柱或高或低,或粗或細,那澎湃而起的自然之力似乎並不足以使其長期留存,但卻像是地圖標記的光點一樣為西裏爾打下了一個個前行的路線。箭矢隨著那個方向急追而去,他隱隱約約聽到了那此前聽到過的悲鳴之聲——那是樹木的悲鳴,是自然的哀歌,撕扯聲亦是混雜在其中!


    而麵前方才還急速筆直向前升起的光柱突然停滯,像是撞上了什麽障壁,緊接著更加狂躁——亦或是憤怒的聲音在此刻炸響在耳側,隨後那道光柱一分為二,以更猛烈、更加迅速的速度向著兩側延展開去!


    “哆哆哆哆!”


    那橫向延展開的光柱幾乎刹那間便超出了西裏爾視野所能及的範圍,雖然光芒一閃即逝,但也在西裏爾的腦海中,清晰地勾勒出一道怪物的身軀——它長得超過人視線所能及,而其高則要勝過那一道道騰空而起的自然的光柱。它似是在蠕動著前行,每向前一方,便吞噬掉一片青綠的自然——


    但在那其中,卻又一道微弱的幾乎不可視、但卻倔強得保持著最後的餘暉的青綠之光!


    “找到你了!”


    西裏爾的意識刹那間向前方延展,勾連住在其之中,那即將消散的箭矢,隨後將所有的力量盡皆凝聚於自己的箭矢之上!


    自然的海洋翻滾著,它像是被巨浪推聳著,在空中劃過最燦爛的一道弧線。


    而後沒入那片虛無之中。


    “祭祀大人!”


    西裏爾猛然間睜眼,回過頭喊道——甩頭的一刹那他幾乎愣住,因為身後那棵正搖晃著的生命之樹上,一道光柱穿破烏雲,直通天穹。


    而餘光亦是將他身前的森林收錄在視線中——尚有未曾跌落的光柱餘暉閃爍著,一路向前,似是摩西分海留下的道路,清晰地指引著方向。


    但他的失神隻是持續了短短的一刹那,隨即便更換了目標——


    因為那六名自然祭祀們的整個身軀都全部被自然之光包裹著,讓人幾乎無法分辨出其人形,而那澎湃的魔力之聲在懸崖之前幾乎炸穿他的耳膜,讓他不由得再次回過頭,看向前方。


    那原先漆黑的雨幕已經恍如白日,青光自那憑空浮現於穹野間的巨物之上亮起。它溫和地輻射向四周,卻令人不得不看向它——


    那是一杆投槍,言語已經難以形容其龐大,它橫跨了視線中的大半個天空,此刻槍尖正在慢慢地旋轉著,直朝向那自然餘暉編織出的道路。


    而在道路的盡頭,由於距離的緣故,那根箭矢已然分不清形狀,隻能看到一團綠色的光點,相比於那空中的巨物,微小的簡直不像話。


    但偏偏就是這麽微小的一粒,此刻正在上下縱躍著,在空中留下流離的光影。而一道龐然的身軀隨著這綠光的上下扭動,逐漸浮現在眾人的麵前——


    “深之巨蛇,特利迦昂——”


    西裏爾忍不住歎息,那龐然的身軀仿佛能夠將森林平推而過一般,如果它在森林上滾過幾圈,怕是麵前這廣闊的青色都要空缺出一大塊。


    然而這隻是一道幻影——其實體還藏在那阿德萊海的深處,哪怕三十年後都未曾現世。


    身後漫長的詠唱已然接近尾聲,那迷蒙的字音在此刻重又變得清晰,空中的投槍劇烈地顫抖著,身周亮起青色的、似是火焰一般躍動的光芒。而那遠處的巨物幻影仿佛察覺到了其存在一般,更加瘋狂地扭動著,但是它此刻扭動的幅度卻顯得大不如前,最後居然變為禁止不動,瑟瑟發抖——


    “諾拉在上,予以世間混沌,予以世間汙濁,在此請求——”


    “奧提克,輝光聖裁!”


    那整齊的詠唱在此刻戛然收尾,而半空之中響起的是一陣令得成片的森林都為之一顫的爆音。西裏爾的雙目甚至還未能反應過來——哪怕他一直盯著那青綠色的投槍,但在那一刹那,投槍,消失了。


    青色的流光,像是死去的太陽,轟然墜落。


    人們隻能看到它劃過空中留下的軌跡,那裏好像虛空一片,被人徹底抹去了一般,青綠色的自然之力沸騰在其間,將陰雲都撕碎,露出碧藍的天。


    而這片碧藍的下方——


    長蛇痛苦地扭動著身形,但最終在一聲慟人的哀嚎聲中,垂下了它高傲的頭顱。


    那根投槍自其七寸之處貫穿而入,深深插入大地之中,將其徹底釘死。而隨著投槍的貫入,沸騰的森林湧出無數尖刺的綠光,自四麵八方刺穿它的身軀,將其徹底撕成了粉碎。


    深之巨蛇,特利迦昂的巨物幻影,破滅了。


    鬧劇收場——


    西裏爾低下頭,看到自己緊握長弓的手,居然因為用力過猛而擦破了掌心。他微笑一下,自然之風刹那間湧過,將這創傷一下子抹平。


    他回過頭,看著那幾名身上光影逐漸退去的自然祭祀,正準備將手中的長弓交回,忽然間想起了什麽。


    他趁著自然祭祀們還未恢複之時,偷偷地再次抬起手上的弓,閉目了片刻,這才走向那已經從光影中脫離而出的精靈祭祀。


    “祭祀大人。”他稍稍欠身,雙手將那精靈之弓狄杜思遞上。而那名自然祭祀在發動了如此規模的魔法之後卻並沒有麵現萎靡之色。


    他看著麵前這名不見經傳的半精靈少年,停頓了片刻,突然一下深深地鞠躬,一隻手搭在肩頭——這是精靈最為誠摯的禮節之一。


    “您這是——”西裏爾疑惑著,卻見剩下的五名祭祀亦是向著他躬身,皆是奉以如此高規格的禮節。


    “沒有閣下的自然共鳴,我們也許要被這個法術給抽幹。”


    自然祭祀很快抬起頭,麵露苦笑:“是您引發的生命之樹的共鳴,為我們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魔力供給,可以說是保下了我們六人一命——自然之樹的共鳴,沒想到有生之年能夠看到一次……”


    “您用行動向我們證明了,諾拉確實無私地將自然共享給每一個生靈。”


    “難道您原先不相信麽?”西裏爾微笑著問道。


    而對方巧妙地答道:“精靈都是高傲的。”


    西裏爾輕輕頷首:“事實上,並非是諾拉將自然共享給了每一個生靈。”


    “哦?”


    “而是諾拉將自然放在了那裏,並且不設權限,任由每一個生靈都可以去觀賞,你去與不去,它都在那裏。”西裏爾雙手又抬了一抬,將長弓再次遞向那名自然祭祀。


    而對方似乎愣住了,他微仰起頭,看著那雨幕不知何時退去,重又恢複碧藍一片的天,與那綠光還未完全消退的自然之樹的青交織在一起,仿佛二者本就是如此的貼切。


    “你去與不去,它都在那裏嗎……受教了。”


    他輕輕地歎息著,而後從西裏爾的手中接過長弓,手指觸及長弓的一刹那,忽然發出了疑惑的一聲,接著再看向西裏爾時,臉上滿是有趣的笑容。


    “半精靈,能否告訴我你的名字?”


    而西裏爾再一行禮,低聲答道:“西裏爾·亞德裏恩,來自阿瑪西爾東北方的西利基,代表青信子氏族參與沐風節。”


    西裏爾看著自然祭祀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盛,最後他突然轉過身,舉起手上的大弓,高聲喝道:


    “來自青信子氏族,西裏爾·亞德裏恩,他射出的箭矢命中了我們留下的信標,正中靶心!”


    他的聲音在自然之風的傳遞下穩穩地遞送向眾精靈之中。那些此刻還正焦慮於自己該為生命之樹的共鳴、還是那衝天而起的綠色光柱、還是那貫穿天穹的投槍而驚豔;或是由於這一切居然由一名半精靈主導而嫉妒的精靈們,在這一刻齊齊愣神——


    隨後所有人都發出了不可思議的驚嚇之聲:


    “這到底,都發生了什麽!”


    阿裏斯不知何時已經癱在了馬背上,麵部僵硬,此刻和珍妮正麵麵相覷。但二人隨後極有默契地一齊回頭,果然看到了人群中那正轉身撤離的青葉氏族的撒克遜,與其人類夥伴——那個似乎是公爵的兒子的家夥留下的臭臉。


    而白鬆氏族的伯納德麵無表情,隻是低語幾句,隨後與一眾被鬥篷包裹的人一同退場。


    人群的邊角處,孟斐拉臉上不知為何掛著得意的笑容,她瞥了一眼那震驚得嘴裏能塞下一個拳頭的伊沃,隨後伸手在他背上用力一拍,幾乎將其拍下山崖。


    格魯抱著雙臂站在祭祀們之後,目光投向那名半精靈,在得到對方眼神的回敬之後,微微點頭,隨即轉身退下了山崖。


    而自然祭祀此時不知道該說這半精靈足夠機靈,還是實力真的驚人了——他甚至都沒有察覺到,對方是何時重新操控箭矢射向信標的。


    “諾拉在上,如此驚人之事……如果說有勝過今天的,恐怕隻有前些日子那道最上級的自然加護了。”


    他忍不住輕歎著,“那似乎是來自埃勒金叢林?嗯?”


    他的臉色突然變了,看向半精靈的表情也愈發地驚恐:“等一等,冒昧地問一下,閣下一個月餘前是否去過埃勒金叢林?”


    而西裏爾麵部一僵,隨後換上了神秘的微笑。


    他向著自然祭祀,豎起了一根手指,抵在了唇間:


    “還請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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