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持續著,狂風呼嘯,那昏黑的雨幕之中,似乎能夠看到斷裂的巨樹被吹起,在雨點中翻滾。


    “那雨裏麵……到底有什麽……”


    精靈們的嗓音不由得變得幹啞,暴風雨雖然不多見,卻也不是沒有過。


    但森林從未變得如此一般讓他們覺得陌生,格魯那消失的一箭,讓他們的心都似乎跟著涼了一截——


    這片風雨之中,到底藏著什麽?!


    自然祭祀沉默地望著那消失在風雨中的箭矢流光片刻,隨後側過身,看著正雙手將長弓遞回的格魯,輕聲道:“可以破例不算你這一次的成績,諾拉為你的勇氣與智慧而驕傲,你對自然的感知令我敬佩。”


    然而格魯卻搖了搖頭,目光投向遠方那片漆黑之中:“不,規則不能因此而打破。”他稍稍停頓,隨後低聲道:“而他,比我更先找到黑暗中蠕動的陰影。”


    兩名自然祭祀皆是一愣,隨即回過頭看向那依然靜立在他們身後,雙眼直視前方、似是在出神的西裏爾,眼中流露出幾分駭然——


    沒錯,他們完全忽視了,這個半精靈少年,居然比格魯還要更早察覺到森林中的異況。


    但格魯是克萊瑞前列氏族中的年輕精銳,這個半精靈少年,又是什麽來頭?


    ————————


    一點一滴的聲音此刻都在西裏爾的腦海中無限地放大,自格魯抬手起弓的一刻,那些本來依賴聽風術傳入他耳中的聲音,便悄然地轉變了一種方式傳遞於他——


    那是斑駁閃爍的綠光,一點一點的,或明或暗——這樣的場景他已經見過不止一次,比如在從猶地亞關的獸潮之中逃竄之時,米莎小姐的《自然法典》,便讓他看到了這樣的場景。


    因此他知道這是什麽。


    這是他們腳下那片廣闊的森林。


    這就是……自然的共鳴?


    西裏爾心裏猜測著,接著讓自己的意識奔赴向那片綠色的海洋。


    密集的光點堆疊成綠色的光影,它們在蠕動在跳躍,在狂風中搖擺。他的目光快速穿過這其中,感受著它們更加興奮地扭動,像是跳著豔舞、僅以羅紗遮擋著豐腴而白膩的身軀的舞女,在因為其主人的到來而搖曳著軀體,試圖獲得他的恩寵。


    但就在那密集的綠光幾乎要將他包圍之時,一陣震耳欲聾的噪聲響起——哢嚓,哢嚓!嘶拉,嘶拉!綠光們尖叫了起來,嗚咽著痛哭著,嘩啦一下子逃向了他的身後,他回過頭,看到那片綠光在瑟瑟發抖著,委屈的聲音嚶嚶地傳來。


    而他的身前,不知何時變成了一片漆黑,其中僅有一道青色的光在微弱地閃動著。


    那個形狀……是箭矢?


    格魯之前射出的箭矢?!


    西裏爾下意識想要催動自己的意識靠向那根堅持著發光的箭矢,但當他才向那裏前進幾米,就感覺有一道視線盯上了自己——


    他的意識一時之間似是被凍入了冰霜之中,整個人都僵硬無比,視線中的漆黑上迅速地攀上了層層冰藍之色。他緊緊咬牙,狠了心的要向前靠去,卻見到那根箭矢的方向驀地一轉——


    隨後,他的意識被兩道深邃的藍光給吞噬。


    ————————


    西裏爾驀地回過神來,身體還保持著意識那幾乎被凍結下的顫抖,直到他徹底緩過勁兒來,意識才開始重新接收身邊的訊息。


    身周不知何時多出了四名身披長袍的自然祭祀,六名祭祀呈圓環狀站在懸崖前端,隱約可以辨別出,他們的站位構成了一個法陣的雛形。


    而事實也是如此,當西裏爾走上前去,便看到幾人之中鋪著一張色澤發黃的卷軸,而道道樹藤編織成的線將六人之間串聯而起,一個大型法術儼然已經蓄勢待發。


    看來自然神殿的底蘊讓他們麵對這種突發情況,依然能夠及時做出應對。但很顯然自然祭祀們此時碰到了麻煩——他們此時並沒有開始魔力聚集,反而輪流握持那柄精靈之弓狄杜斯:


    “你能感應到嗎?格魯留下的信號所在?”


    “感應不到,讓馬克西試一試。”


    “不行,我們對自然的共鳴水準是相同的,你感應不到,馬克西也做不到。”


    “那再讓格魯自己來一次?”


    “他的精神力已經不足以讓他再來一次了,你不記得剛才麽?他的意識都快被吞噬了……”


    “為什麽深之巨蛇特利迦昂的幻影會出現在森林裏?那是在阿德萊海中沉睡的怪物,我需要一個解釋。”


    “現在不是要解釋的時候,費德,現在要找到特利迦昂究竟藏在哪裏?它屏蔽了我們對森林的感知——”


    “該死,要不是這天氣,用肉眼都可以看到它的所在……”


    “再試一次吧,不行就隻能讓鷹蒲氏族的飛馬騎士去為我們找到它的所在——他們準備好了嗎?”


    他們的對話清晰地傳入了西裏爾的耳中,讓西裏爾將現在的情況了解得七七八八。他張了張嘴,正想開口,卻聽身旁另外一個聲音響起:


    “你醒了?半精靈。”


    他側頭看去,卻見身旁的地上,一頭血色長發的精靈扶額坐著,此時正抬頭看向他,而後頗有些吃力地站起身:“你看到了麽?那道藍光。”


    “你也看到了?”西裏爾意識中立刻浮現出那道讓他幾乎整個人都凍結的藍光,而此時他已經知道這道藍光主人的名字:深之巨蛇特利迦昂——雖說在記憶中並未出現過這個名字,但對應其身份,阿德萊海沉睡的怪物,未出現在當前版本倒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而格魯身形微搖晃著,搖頭道:“說來慚愧,我沒法靠近它,我甚至感知不到它的形體,就被它一眼給打碎了感知。”


    “所以現在的問題在於,他們沒法鎖定那個怪物的位置?”


    “是這樣。”格魯點頭,輕聲歎息:“而我也沒有再次感知它的精神了。”


    西裏爾回過頭,看到此前站在懸崖上的精靈們都已經退的遠遠的,而身後振翅聲與馬嘶聲此時已經響起,卻見一群飛馬正從生命之樹處飛來,而最前列的正是阿裏斯——他金紅色的長發像是在黑暗中跳動的火焰,與那赤紅的騎槍一同,在這飄搖風雨中似是舉起的火炬。


    “騎士們,我們的森林正在遭人踐踏,為了諾拉的榮光——”


    阿裏斯的長喝聲已經響起,顯然是在鼓舞他身後一眾飛馬騎士的士氣,如果再無法定位到那個幻影的所在,那下一步,就是讓飛馬騎士們肉身去搜尋怪物幻影的所在。


    但那與去送死,又有何區別?


    西裏爾深深地看了眼格魯,後者依然精神萎靡,但身材卻保持著挺立,那雙泛灰的眼眸中,“最後一個問題,自然祭祀們允許我一個半精靈停留在這裏,是因為你嗎?”


    而格魯麵色不變,隻是繼續以他那有些沙啞而低沉的聲音道:“我隻相信自然的選擇。”


    “我明白了。”西裏爾輕輕頷首,隨後轉過身,走向自然祭祀們所圍著的圓環。


    “尊敬的祭祀。”他向著幾名扭過頭的祭祀微微欠身,“請允許我為諾拉的榮光指引方向。”


    “你?”後來到此地的祭祀立刻皺起了眉,“一名外來的半精靈,如果不是格魯點頭,你都沒有留在此處的資格。回到你所屬的氏族避難去——”


    但他話未說完,此前便在此,此時手中持握著長弓的自然祭祀便出聲道:“馬克西。”


    那名祭祀立刻住口,而持弓的祭祀看著西裏爾,低聲道:


    “半精靈,走上前來。”


    西裏爾深吸一口氣,他繞開法陣,走到那名祭祀的麵前,而後者凝視著他的臉,隨後道:


    “半精靈,在自然的教義中,諾拉對眾生一視同仁,公平地將自然賦予每一個生靈。”


    “諾拉是公平的,也是偉大的。”西裏爾欠身道,“而我同樣相信,諾拉不會吝嗇與每一名誠摯的信徒共鳴。”


    “你認為你足夠虔誠?”自然祭祀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的變化。


    “我認為我足夠虔誠。”而西裏爾亦是神色不變地看著他。


    自然祭祀沒有再做過多的為難,他深吸一口氣,隨後說道:“那麽,伸出手來——”


    西裏爾再度欠身,他看著自然祭祀誠摯地捧起手中的長弓,將其平攤於掌上,遞向自己的麵前,那雙略有些紅腫的眼睛盯著長弓的弓身,其中滿是狂熱與虔誠。


    弓身近在眼前,那扭曲的紋路交織成精致的花紋,為那古老的木質上更增添了幾分神秘之感。漆黑的弓身上,卻隱隱約約有銀色的流光於其上。


    他沒有任何猶豫,伸出手,握向那弓身。


    而就在他指尖觸及弓身的一刻,青色的光驟然亮起,刹那間便鋪遍了整個懸崖。


    ————————


    那些自懸崖上後撤的精靈們正議論紛紛,突然發生這種事,他們身為精靈,自然不可能棄之不顧去“避難”。


    更別說鷹蒲氏族已經出動了他們的飛馬騎兵,這似乎喻示著光憑自然神殿自己的力量已經無法阻止這場意外的事態延伸。現在是鷹蒲氏族的飛馬,等會兒可能就需要他們挺身而出。


    他們雖然疑惑為什麽那名半精靈一直站在那兒不走,但這並不足以吸引他們的注意力,那瘋狂地拍打著生命之樹外守護屏障的暴風雨更加牽動他們的情緒。


    但就在此時,突然有人叫了出來:


    “那個半精靈?他怎麽走上去了?”


    “難道他要接過狄杜思?”


    “不是吧,祭祀居然真的遞給他了!”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那麽自然祭祀將長弓遞向西裏爾。


    “撒克遜閣下,你看他,會不會……”


    “格魯都做不到的事,他又能如何?”撒克遜尚未從此前射箭的損耗狀態中恢複過來,此時隻能發出陣陣的冷笑聲。


    而另外一邊,白鬆氏族的伯納德已經退到了人群的後方,與那幾名一直嚴嚴實實戴著兜帽的人聚在了一起,竊竊私語著。


    如果此時西裏爾在他們的麵前,一定能夠辨認出那長袍下,阿德萊海衛軍的盔甲。


    阿裏斯與珍妮,兩名屬於艾希凡的精靈臉上帶了些許詫異,隨即露出看些許尷尬的神情——同是艾希凡精靈一方,要看到自己的“同盟”出醜未免有些太過難堪了。


    “亞德裏恩,你在想什麽……”阿裏斯扶住了額頭,隨即揚起手中的騎槍,大聲道:“全體準備,我們——”


    飛馬雪白的羽翼已然張開,一眾飛馬騎士似乎看到了西裏爾失敗的結局,已經做好了肉身偵查的準備。


    可就在那火紅的騎槍於空中劃過的一刹那,一抹明亮的青光,從那山崖之尖的自然祭祀與半精靈之間亮起。


    阿裏斯眯起眼,看到半精靈少年觸及長弓的指尖。


    當就在他的手徹底抓住弓身的一刻,那青光立刻自他的身邊蔓延開來,迅速地攀至一眾精靈的腳下——


    “那是自然共鳴?”


    “看我們的腳下!”


    精靈們紛紛低下頭去,隨即驚異地看到,他們腳下的土壤中,那青綠色的光幾乎破土而出,刺地他們幾乎眯起了眼,甚至看不清這道光究竟通向何處。


    但緊接著,他們便知道了這道光究竟通往何處。


    它連通至那棵屹立在風雨中的生命之樹。


    “不會吧……”喃喃聲同時自眾人嘴中,他們齊齊回身,目睹著那棵巨樹自根部亮起明亮的光芒。


    然後一道青色的光柱,自生命之樹亮起,隨後貫穿那烏黑的天幕。


    暴風雨那嘈亂的聲音盡皆消散於眾人的耳中,溫和的風拂過他們的麵龐,飄蕩纏綿在那葉片之間。


    “諾拉在上,這是您的光輝降臨於世了麽?”


    孟斐拉望著那漫天搖曳的綠光,露出了會心的笑容,那以往堅毅的麵龐這突然露出的溫和笑意讓一旁的伊沃都看得呆住,渾然不知道自己的隊長為何發笑。


    而懸崖尖處的半精靈少年,已然將長弓豎起,完全被青光包裹著的弓弦之上,箭矢燦若明日。


    西裏爾微側過臉,風吹散他那灰棕色鬢邊的發,那沐浴在自然之風中的年輕麵孔,讓那些祭祀們看了都不由得一愣。


    “祭祀大人。”


    他開口,聲音精準地傳遞至幾名尚未從那漫天青綠的光芒中回過神的自然祭祀耳中,


    “請降下諾拉的榮光。”


    他話音落下,旋即鬆手。


    青色的長箭化為破空的電光,,穿破那厚重的雨幕。


    直向那漆黑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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