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守府裏的燈火也早已經暗了下去,隻剩下偏廳的一盞孤燈在搖搖曳曳,似乎隨時要熄滅的樣子,又掙紮著重新亮起來,就像此刻的禦奴城。


    姚崇坐在桌案後,眉頭緊鎖,兩眼無神的盯著燃燒的燈芯,身後書櫥裏萬卷藏書,卻一點要讀的心思都沒有。


    “老爺,幾位大人到府門口了。”門外響起了老管家略顯低沉的聲音。


    “讓他們直接來偏廳吧!”姚崇清冷的聲音從門內傳出。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門外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急促但不慌亂。


    “姚大人!”這次隻有尤大勇、石碌、隋唐和顧誠四人走了進來,其他人都在防備昆侖趁夜攻城,分身乏術。


    “都坐吧!”姚崇隨意的揮了揮手,有氣無力的說道。


    四人各自回禮,向著旁邊空著的椅子走去,隻是不等大家坐定,姚崇便又繼續說道:“今天請你們來是想商量一下,咱們禦奴城目前的困境。實不相瞞,內無糧草,外無援軍,咱們禦奴城快撐不住了,唉!”


    姚崇簡單的說明了一下今天請眾人來的目的,隨即便沉沉的歎了口氣,本來挺拔的身子也瞬間坍縮了下去。


    “敢問大人,如今秋倉的糧草還可維持幾日?”顧誠搶先開口問道。這是在座所有人最關心的問題。


    “秋倉裏隻剩下十日的糧草!”姚崇沒有立即回答,他的神色之間帶上了明顯的猶豫之色,少頃,這才慢慢的說了出來,隻是他的聲音裏多了幾分艱難。


    “嘶!”眾人倒吸了口涼氣,禦奴城的情況已經危急到了如此地步。


    難怪姚崇猶豫,竟已至此了麽?


    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下來。


    “諸位,有何良策?”見大家都沒有言語,姚崇疲憊的雙眼開始在眾人身上遊移,先是尤大勇,再是石碌,最後是隋唐和顧誠。


    良久......


    就在姚崇的眼神逐漸暗淡的時候,顧誠有了動靜。


    “小生有三策供諸位大人參詳。”顧誠站起身來,向周圍微微拱了拱手,語氣平和而鎮定的說道。


    “顧先生請說!”姚崇神色間難得帶上了幾分恭敬,其他人的目光也都同時看向了顧誠。


    “第一策防禦,將城下百姓向城內遷移,空出來的房屋全部拆毀用作雷石滾木。第二策糧草,收繳全城糧食,由城守府統一配給,守城的將士及壯勞力,每天供應兩餐,中午一頓以粥為主,晚上則以野菜湯為主,老人、婦孺、每天供給一頓。第三策詐降,以城中德高望重的老人為餌,誘使昆侖軍隊入城,再聚而殲之。如此禦奴城方有喘息的餘地。”


    顧誠的聲音很清朗,他的條理也很清晰,話音更是果決,絲毫沒有拖泥帶水。


    此時無論是姚崇還是尤大勇、石碌都好似第一次認識顧誠一般,這個隋唐經常帶在身邊的白麵書生,竟是如此厲害。


    石碌將目光轉向了隋唐,但見隋唐麵如平湖,波瀾不驚仿佛顧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石碌悚然一驚,隋唐帶給他的感覺一直是驚異,每一次成長、每一個變化都能讓人眼前一亮。


    然而,就在這一刻,石碌心中驀然生出一種恐怖,隋唐在他的眼裏多了一分難以捉摸的高深莫測。


    武有連橫、文有顧誠,如果這一場戰爭隋唐能活下來,那麽,未來會走向哪裏?


    石碌不敢想。


    “這三策好是好,隻是多少有些不近人情。”姚崇糾結的說道。


    他初時是驚喜,細思之後,臉上卻多了幾分猶豫,讀聖賢書,心念百姓,盡管此時已是山窮水盡,但姚崇仍不願過多的損耗民力。


    “非此三策無以救禦奴城,姚大人,我理解您心懷百姓的善念,但時至今日,圍城已近兩月,忠魂喪命,全城縞素,已經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了,我們不能讓他們白死,也不能讓剩下的人再死。”顧誠毋庸置疑的說道,此刻他直視著姚崇,眼神無比堅定。


    姚崇一抬頭剛好碰到顧誠幽深的眼神,仿佛被一條毒蛇瞬間咬中,手不自覺的顫抖了一下。


    姚崇猶豫了,他思忖著、糾結著,臉色也在劇烈的變幻著,堂下眾人都看的出來,他的內心在進行著劇烈的交鋒。


    “姚大人,顧誠的策略我覺得可行。”尤大勇身子沒有動,但他的話顯然表明了對顧誠的支持。


    “我也覺得可行。”石碌思忖良久,也終於是表了態。


    其實兩人都知道自己表不表態都改變不了結局,今日顧誠的提議雖是無奈之舉,但亦是必行之舉。


    姚崇掃了一眼堂下,見眾人都表示了支持,隋唐雖然沒有說話,但顯然顧誠的意思就已經代表了隋唐。


    “那好吧,就這麽定了,隻是有幾個難處尚需諸位共同敲定。”姚崇也知道現在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所以,在征得眾人的同意之後,也終於鬆了口。


    “姚大人請說!”顧誠拱了拱手,恭敬的問道。


    “百姓內遷,我明日便可進行動員,諸位遣士兵配合便是,想來應該問題不會太大,但糧草統一配給,其他各城好說,南城......”姚崇說的很為難,甚至話也沒有說完,但眾人都懂了他的意思。


    南城多豪商巨賈,要說服他們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會派左城守備軍全程配合姚大人,但有拒不上繳者,一律軍法處置。”姚崇話音剛落,尤大勇便不假思索的冷聲回道。


    姚崇有些詫異的望了尤大勇一眼,往日裏每每涉及到南城之事,無論尤大勇或是石碌多以推脫為主,怎得今日如此積極。


    他顯然並不清楚邱世繼的死對尤大勇有多麽大的打擊。


    這勿怪他消息靈不靈通,而是作為純粹的文人,姚崇顯然並不能很好的理解,軍中袍澤那種生死互托的情誼。


    “好,那就有勞尤大人了。”既然尤大勇主動請纓,姚崇也就順水推舟,畢竟隻靠他一個主簿的力量,怕是不好撼動南城的那幫人。


    “還有一事!”姚崇再次開口。


    隻是這次他稍稍停頓了一下,略做思索,才接著開口道:“詐降一策,如果沒有有分量的人,恐怕難以取信昆侖人呐。”


    “我去!”誰知姚崇話音剛落,尤大勇再一次站了起來,朗聲說道。


    隋唐被尤大勇的果決驚了一跳,然後心裏就是深深的刺痛,他想起了尤大勇赤膊請罪的那一天,顧誠所說的話:“尤大人這是存了死誌了,即便這次禦奴城之戰咱們打贏了,尤大人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


    “哈哈,你不合適,自古文臣多貪生,武將不懼死,你於東城和昆侖人廝殺近兩個月,親手斬下了多少昆侖奴的人頭,他們怎會信你。”見尤大勇再次出頭,這一次姚崇沒有再驚異,隻是微笑著回答道。


    隨後不等眾人說話,便又繼續輕描淡寫的說道:“我去吧,此刻禦奴城裏恐怕沒有比我更適合的人選了。”


    他語氣溫和,絲毫不見往日的清冷。


    剛才的糾結和難以決斷更多的是因為百姓,此刻,一旦敲定,姚崇身上那股子文人風骨又回來了。


    “姚大人,你不能去,我們這些人征戰沙場沒有絲毫問題,可要統禦全城,非您莫屬啊!”聽到姚崇說話,隋唐有些著急。


    他知道,詐降之事風險極大,一旦出現失誤,那麽詐降之人,根本沒有存活的可能。


    姚崇搖了搖頭看向了顧誠,很確信的說道:“禦奴城之事,我覺得交給顧誠,應該問題不大。”


    顯然,他已經深思熟慮。


    “姚大人,您在此地為官八年,而我們初來乍到,根基尚淺,顧誠又沒有權柄,怎能穩得住禦奴城。”隋唐語重心長的說道。


    他仍沒有放棄勸諫姚崇。


    隻是,顯然他太過焦急了,眼睛隻盯著姚崇,從而忽略了顧誠的眼神。


    其實方才姚崇話音落下,顧誠藏在衣袖裏的手便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


    畢竟姚崇的話是很有誘惑力的,隻是隋唐顯然並沒有意識到,此時聽他再次勸諫顧誠也隻能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不以為意的笑了起來。


    提出詐降策的時候,他就已經料到姚崇會站出來,因為目前禦奴城裏,確實隻有姚崇最有可能執行這個策略。


    而姚崇一旦站出來,為了以防萬一,那麽這段時間禦奴城最高的統禦權就必須移交出來,但此刻禦奴城文官係統其它人都不具備這個資格。


    隻有顧誠,雖然尚是一介白衣,但身後有府衛軍支持,尤大勇、石碌想必也不會反對。


    那麽,在這最後的一個月裏,一旦守住了禦奴城,憑借這禦敵守城的大功,隋唐等人將徹底在禦奴城裏站穩腳跟。


    可惜,顧誠忽略了此刻的隋唐仍是那個赤誠的少年。


    他不會權謀,也不願權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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