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府的知府錢有為見了,不免也在心中打鼓。他是很信任葉法常的道術的。平日裏他高高在上,盡管上奏折的時候經常說要體驗民間疾苦,但從來沒實踐過,因而莫天悚沒來海州府以前也沒察覺無涯子一幹人的存在。這時候就在後悔,為何沒多打聽打聽就去給葉法常幫忙?這下多半得罪驥國公了,可得趕緊補救。吃飯的時候光顧著想心事,飯菜什麽味道都沒吃出來。


    莫天悚的興致倒是很不錯,一直在飯桌上高談闊論。飯後,莫桃送走所有的客人,又去漁行找梅翩然。莫天悚昨夜沒怎麽睡,回到自己的房間裏想補一覺,不料竟然看見空竹正在裏麵等他,手裏還拿著一個盒子,正是裝火精的,抑製不住詫異地問:“有事情?”


    空竹揚一揚盒子:“為什麽沒有吃?”


    莫天悚薄怒道:“關你什麽事?你賊兮兮潛入我的房間亂翻東西,究竟為什麽?”


    空竹輕聲道:“你是為翩然吧?我真沒想到,你為她竟寧願讓自己的雙腿半癱著。”瞥見莫天悚臉色不好看,忙舉手道,“別生氣,我不是有意闖進你房間的,是追蹤一個小妖精才進的你房間!”


    莫天悚伸出手,悻悻的:“什麽小妖精?沒證據你就是跑我這裏來偷東西的!”


    空竹莞爾,遞上火精盒子,蓋子上麵果然還放著一隻僵死的蟬:“這家夥看見我以後慌不擇路,逃到後麵來。我怕人看見我還沒走,費不少功夫才找到它。無意中發現盒子裏的火精你沒有用。”


    莫天悚迷惑地拿起蟬看一眼,早就沒氣息了,然依然能察覺到很輕微的一點妖氣,尚未形成內丹。正因為妖氣不重,他才一直沒有察覺。但莫天悚還是很吃驚,因為他剛到海州府,就在莫宅布置下一個九宮八卦陣,一般的小鬼妖精是進不來的。不過轉念一想,他這本事是從蕊須夫人給他的《三玄緝魅》中學來的,被峚山破解倒是不奇怪,可問題是他們上午說的話不全被偷聽去了嗎?以後不是沒有安全的地方了嗎?莫天悚喃喃問:“貘君的人?這樣的道行居然也能進到裏麵來?”


    空竹搖頭道:“你別誤會,蟬妖沒有破解你的九宮八卦陣。道行深的妖精妖氣也重,別說瞞不過你和桃子的眼睛,就是宇源和葉法常的眼睛也瞞不過,貘君隻能派遣這種剛剛入門的小妖精來渾水摸魚。恰好今天你請客,外來的人多。此妖是偷偷藏在喬琰的一個家丁身上才混進來的。你日後要小心注意一下府上的仆傭。”


    莫天悚恨恨地將蟬妖丟在地上,不太服氣地看著空竹,暗忖空竹到底學的是玄門正宗的功夫,這些方麵比他和莫桃都強。更主要是,他早該想到蕊須夫人很可能會《三玄緝魅》裏麵的陣法,居然還用九宮八卦陣,實在是笨得可以!偏偏還被空竹看見了,一世威名豈不毀於一旦?


    空竹顯然是誤會了,遲疑一陣子輕聲道:“本來還在去聽命穀之前,我就決定絕對不幹涉你的事情,但火精放太久,汁液幹後就沒藥效了。實際不管你是不是能走路,翩然願意就會留下,不願意,你再怎麽做她也會走的。”


    莫天悚素來不喜歡的就是被別人看穿,更不喜歡被空竹看穿,冷冷道:“你警告完了,還不走?”


    空竹又誤會,苦笑道:“早上我還以為你在嵐津號的時候是做戲,原來不是!那天你開始就在懷疑,因此沒把我冷香丸給我,是不敢讓我冒險,對不對?自己吃過冷香丸以後沒效果,你就更是懷疑,但依然希望蕊須夫人給你的乃是靈丹,才想讓我吃,是想騙自己沒效果不過是藥不對症,對不對?你還是希望能證明貘君沒有害你!天悚,你從來沒有懷疑過蕊須夫人,對不對?假如你一直陷在這樣的情緒裏麵出不來,怎麽可能指揮人馬去進攻三玄島?”


    莫天悚又一次惱羞成怒,指著門口大聲吼道:“滾!”


    空竹淡淡地笑笑,俯身湊進莫天悚:“你為什麽不珍惜已經擁有的,偏偏要去抓那些你抓不住的?我可憐你!”氣得莫天悚揮手就打,終因行動不便動作不夠迅捷,被空竹輕輕易易閃身避開,徑自走了。


    剩下莫天悚無力地靠在椅子背上,半天沒出聲。空竹沒有說錯,當日拿到冷香丸他就很懷疑,因此在舢板上的時候,僅僅是自己吃了一顆卻沒給空竹吃。後來冷香丸什麽用處也沒有,他還覺得僅僅是被貘君騙了,又讓空竹吃,竟然發現冷香丸裏麵混有毒藥,心都冷了!問題是什麽才是他擁有的?生父將他送人,養父總是利用他!阿媽文玉卿去世了,師傅蕭瑟就是不肯理他,一直對他愛護有加的蕊須夫人眼看就要生死相搏。他渴望有一個疼愛他的長輩錯了嗎?什麽才是他能抓住的?


    推車椅的熏風和淒風覺得不對勁,互相看一眼。淒風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叫道:“三爺!”


    莫天悚抬起眼皮子朝上看一眼,低頭打開火精盒子,取出裏麵已經有些枯萎的火精看一看,遞給熏風:“去,把裏麵的汁液都軋出來。”然後扶著淒風吃力地站起來,在屋子裏來回走動。等到熏風端回半酒杯火精汁液,莫天悚已經渾身大汗,接過小小的杯子一飲而盡,又被辣得瞞臉通紅,非常辛苦地咳嗽起來。


    熏風和淒風嚇壞了,忙來服侍。被莫天悚一把推開!他需要這種辣味!蕊須夫人眼看抓不住,他不該牢牢抓住無涯子嗎?爹啊,當年你可以換兒子養,今天兒子是不是也可以換一個祖宗來孝敬?


    離開莫宅,空竹還在感慨,這次他才發現莫天悚情感實在太過豐富而纏綿。這可不是一個統帥應該有的情緒!會直接導致失敗甚至滅亡的。他必須要幫助莫天悚走出來,可惜他和莫天悚很多時候都是話不投機。


    莫天悚性格綿韌,表麵上嘻嘻哈哈,骨子裏卻是最不好說話的。空竹考慮良久也不知道該怎麽做,回到溪崗村就去找無涯子商量。


    無涯子道:“不能和蕊須夫人善始善終,天悚一定非常難過,但這是無可挽回的。我們隻能在其他地方想辦法補償他。”吩咐典白去請梅翩然來,又讓中乙去福州看望映梅和蕭瑟。


    典白剛剛回來,無涯子就避出去。一直等到月華初上,梅翩然才姍姍來遲,進門一看整座房子裏隻有空竹一個人,顯得很猶豫不肯坐下來:“你師祖呢?”


    空竹道:“他特意把房子空出來讓我們安安靜靜說說話。”


    梅翩然又猶豫一陣,才在桌子邊坐下:“你想和我說什麽?”


    空竹的話很簡短,然梅翩然到得本來就晚,離開溪崗村的時候也差不多是亥正了,正是人定之時。梅翩然有些恍惚,因為在來之前,她實在是沒想到莫天悚會為她情願半癱著,空竹又居然會勸她回到莫天悚身邊。理不清思緒,反正四周靜悄悄的已經沒有人活動,梅翩然幹脆化身水青鳳尾迅速朝海州府飛回去。


    萬萬沒有想到,越過城牆的時候白光一閃,梅翩然胸口一陣發悶,跌落在地上。早驚動巡城的士兵,紛紛呼喝。好在這裏不靠近城門,士兵一時還下不來。


    梅翩然慌忙躲進城牆下的陰影裏,才想起空竹曾經告訴過她,城牆上布置了不少洞淵派的罡咒。默察傷勢,不過是胸口青了一塊,沒大礙。可梅翩然的心情還是陡然沉重起來。


    一隊士兵在洞淵派大弟子韓元賾的率領下匆匆過來。到了梅翩然藏身之處韓元賾明顯是一愣,然後裝作什麽也沒看見的樣子,帶著士兵匆匆遠去。


    梅翩然苦笑,葉法常、張天師、無涯子見到她都是客客氣氣的,但並不表明她就不怕那些降妖的罡咒。扇動翅膀,順城牆來到城門處,城門果然因韓元賾和士兵出城而大開著。不過除守城的士兵外,還有兩個洞淵派的弟子也守在門口。梅翩然沒理會,依然用水青鳳尾的樣子,大搖大擺從洞淵派弟子的眼前飛過。


    兩個弟子都眼睜睜的看著沒有出聲。梅翩然又感覺到一種特權帶來的快意,而這種特權是絕對不可能從孟道元那裏得到的。很快就到了莫宅。莫離從前在海州府算不得多得意,宅子不過是一個兩進的小院落,一共隻有三十多間屋子。莫天悚到了之後,一個人就占用兩間。一間作為起居室,一間臥房。從高空看下去,起居室還亮著燈,說明莫天悚還沒睡覺。


    梅翩然知道這個院子也不是她可以隨隨便便進出的,落在門口,恢複人形以後扣動門環。巨風來開的門,一看是梅翩然喜道:“梅姑娘,快進來,三爺一直在等你呢!”梅翩然進去,起居室的門已經打開,莫桃扶著莫天悚站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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