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知道這羅天和夏錦韶誰說得對,隻是對倭寇更加頭疼,無奈之下決定加派兵丁。但此刻北麵也很緊張,朝廷沒有多餘的兵力調去閩浙,的確是看中成璋。但皇上又認為異族必有異心,不很放心,所以要先派欽差下來調查。原本是打算派中立的穆津劍來,但範書培主動請命,皇上考慮到範書培畢竟是兵部尚書,親手掌握具體情況對戰事有好處,也就沒有反對。


    皇上頭疼之下不免就有些思念莫天悚,加上憐惜倪可,有意逼迫莫天悚進京,不過放不下身段,遂讓龍趵同來,也是有點敲鼓的意思。


    羅天和夏錦韶都和範書培是一派的。範書培很氣上次莫桃和曆瑾去海邊打了一個大勝仗,可夏錦韶在海邊多年,倭寇卻越來越嚴重。羅天去海邊,不說幫忙夏錦韶,還和夏錦韶窩裏鬥。若真是在雲南境內抽調狼兵平息倭寇,功勞會被二公子分走不說,還更加顯得夏錦韶和羅天的無能。因此範書培到雲南以後隻是自己留心,卻絕口不提征兵之事,真的有點想借這次的機會找找二公子的麻煩。隻要將二公子壓下去,就無人可以威脅到夏錦韶了。


    羅天到海邊不久就知道不扳倒夏錦韶想掌握兵權是不可能的。他自己卻不好和夏錦韶明鬥,便又想起莫天悚來,因為羅天知道,衝鋒陷陣莫桃的確是一把好手,但要論權謀智計,卻是莫天悚更勝一籌。很後悔開始拒絕過莫桃,更知道莫天悚溜滑不會輕易上鉤,才寫信給曆瑾,“私仇為輕,國事為重。”請曆瑾居中調停,輾轉把信送到莫天悚手裏。


    莫天悚忍不住嘟囔道:“又是倭寇!看這年過的!倭寇究竟和我什麽關係?我回來以後為倭寇就沒清靜過。”不免慶幸莫桃不在,暫時還不用去敷衍羅天。


    翌日,莫天悚先去萬俟盤家裏消磨一個上午,免得萬俟盤下次又說他隻知道雙惠昌,忘記萬順。


    日子已經到了臘月二十八,年前該忙的事情大部分都忙完了,不過是大家坐著閑聊一陣。中午,朝雲親自下廚做了莫天悚愛吃的老泡菜燒鴨子。雖然不是什麽名貴菜,還是吃得莫天悚眉開眼笑,非常奇怪地問朝雲:“荷露也泡菜,為何就是沒有你做的這個味道?”


    朝雲道:“泡菜是四川菜,必得用富榮井鹽泡才又脆又香。這個不值什麽,三爺回去的時候,我準備幾斤鹽讓三爺帶回去就是。”


    莫天悚莞爾:“沒想到泡菜也隻服家鄉味!”飯後果然又一次連吃帶裹,帶了一大包鹽回去。


    回去後和二公子約定的時間差不多到了,於是換上一身和羅天差不多的粗布道袍,腰結絲絛,足蹬芒鞋,頭上插一枚比羅天頭頂那枚還值錢的,浮雕蟠桃果熟三千歲黃玉簪,找不著桃木劍,臨時削一把柳木劍代替。趕工太急,劍身有些凹凸不平,插上貨真價實的鯊魚皮劍鞘也就看不出來了。


    莫天悚拿著劍在空中比劃一下:“比羅天如何?”


    八風齊聲稱讚,阿諛之聲不絕於耳,羅天算老幾?張道陵、呂洞賓、王重陽盡皆比不上莫天悚。


    莫天悚得意洋洋大笑,吩咐人去牽一頭青牛過來。這可讓八風為難,莫天悚事先未說,榴園的馬就有很多,青牛上哪裏去找?最後還是熏風聰明,想到昆明城外的農戶家裏一定有牛。於是眾人移師城外。


    他們剛走不久,二公子久等莫天悚不到,派兒子尋來榴園。聽說莫天悚去了城外,兒子氣急敗壞追出去。出城門不久就看見莫天悚一個人悠哉遊哉盤腿坐在水牛背上,賣力地在吹奏鷹笛,卻不成調子。水牛還不很聽話,走幾步就想回頭,害得莫天悚時不時就得放下笛子,幫助水牛調整方向。前進得非常慢不說,還大大有損他仙風道骨的形象。


    兒子啼笑皆非,飛步上前牽著牛鼻繩,氣道:“三爺,你搞什麽?家父和範大人都等你半天了!”


    莫天悚拱手道:“公子不可胡亂稱呼,貧道罄竹。”


    兒子打躬作揖道:“好好好,罄竹道長,你能不能快一點?”


    莫天悚正色道:“須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一飲一啄,莫非前緣。貧道昨日起課一算,公子家的法事需在戌初才可以開始。如此大事,必遭小人妒嫉,有邪魅阻道。吾胯下坐騎為無元解厄武曲瑤光輔弼洞明九宸玄鬥神兕,曰‘皋!敢告曰:某行無咎!先為汝除道。’故踏三步九跡星綱,禹步三,勉壹步,驅邪除魅。你不懂,才覺得慢。”


    兒子一下子就暈了,仔細看看莫天悚胯下的水牛,不緊不慢地甩著尾巴驅趕蚊蠅,牛蹄子上沾著泥土,髒兮兮的,實在是與“無元解厄武曲瑤光輔弼洞明九宸玄鬥神兕”難以掛鉤,不過看莫天悚認真的樣子,也隻好賠笑道:“道長,那晚輩來給你牽著牛”一眼瞥見莫天悚沉下臉,忙改口道,“牽著神兕,我們走快一點。”


    莫天悚點點頭,又拿出鷹笛繼續不成調子地吹起來,尖利的聲音刺耳得很。跟著兒子一起出來的家丁看不下去,想去替兒子牽牛。但兒子想起父親對莫天悚的推崇,卻不敢讓家丁代勞。茫然不知莫天悚其實沒想到會受到如此禮遇,隻想發笑,卻得忍著,也滿辛苦的。


    水牛升格為“神兕”後,牛脾氣依然不肯改一改,被人牽著鼻子也不肯走快一點,一定要“踏三步九跡星綱”,進兩步就要停一下,累出兒子一身的臭汗,磨磨蹭蹭到布政司府已經是酉正二刻。


    範書培聽二公子說起有一個靈驗的神算道人,也很好奇,想看看這個沒聽說過的罄竹做法是不是真的很神,一請就到,早和二公子一起等得著急。聽說罄竹到了,還和二公子一起迎接出來。


    莫天悚一邊請罪,一邊跳下“無元解厄武曲瑤光輔弼洞明九宸玄鬥神兕”之背,兒子也終於放開鼻繩,這才有功夫擦一擦汗水。


    終於沒人管了,“神兕”大約覺得輕鬆,還想更輕鬆一些,揚起尾巴,打開糞門,落下一灘熱氣騰騰的“神兕”糞。


    周圍之人無不掩鼻。莫天悚甚是尷尬,暗罵“神兕”不識抬舉,一本正經道:“兕甲壽二百年。此甘露也,能驅邪避諱,清淨庭院,乃神兕特意為大人獻上的禮物。”說完自己都好笑。甘露一詞來源於梵語,意思是不死藥,但早被用得太濫。左頓的藥丸叫甘露,拉魯官寨山坡上的泉眼也叫甘露,蒙頂山的茶葉叫甘露,就連修羅青蓮分泌的毒液也被稱為甘露,他把牛糞叫做甘露也算不得過分。


    二公子瞪眼,可當著範書培不好說什麽,忙笑一笑吹捧道:“道長人高明不算,連坐騎也如此高明。請去裏麵奉茶。”


    莫天悚又好笑,當然還是得忍著,裝模作樣看範書培一眼,神色微微一變,卻不出聲。


    範書培和羅天還算熟悉,也喜歡鑽研養生之道,知道不少道術,也還算是會相人,一眼看出莫天悚碧眼方瞳,頗具異相,就知道他功力不淺。此刻看見莫天悚的神色便覺得有異,進去落座後借著寒暄的機會開始考問莫天悚。


    莫天悚的功夫當世即便是算不上是最高的,嘴巴可絕對是天下無雙!當真是口吐珠璣,舌粲蓮花,羅天本人來也不見得能說過他,自然是將範書培虎得一愣一愣的,越發不明白開始“罄竹真人”何以會變色,不知不覺變得很緊張。


    不久已到莫天悚自己說的戌初的良辰吉時。張天師雖然替莫天悚傳度,可沒授他正一籙,更沒教過他開醮設壇之法。正兒八經開壇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在一般情況下,須先習五氣一年,再習三步九跡星綱一年,方可臨壇步罡行法。好在莫天悚還看過一本叫《三玄緝魅》的真資格道術秘籍,對一應事物都不陌生。當下有模有樣地命人在花園裏置一方桌,過去從口袋裏拿出一些白色粉末灑在桌子上,披發仗劍,踏罡步鬥,掐訣結印,一手執柳木劍,一手抓著粉末到處飛灑,絕對的是煞有介事。口中念念有詞道:“天靈靈,地靈靈,我家有個夜哭郎。過路君子念三遍,一覺睡到大天亮。天靈靈,地靈靈”


    範書培困惑地問:“大人,這就是你說的那位‘有道術,醮星宿,事黑煞神君,禹步魁罡,禁沮鬼魅,禳祈災福,頗知人之壽夭,能知鬼斷仙的神算子罄竹仙長’?本官也曾看過不少道士做法,還沒見過這樣開壇的呢!”


    二公子早聽傻了,暗責莫天悚不知道術咒語,就該念得小聲一些才是,賠笑替莫天悚接著吹:“這個罄竹道長和一般正一道、全真道皆不同,獨自在海外方丈仙山棲隱洞修行千年,最近才剛剛臨世。最擅鬥法,什麽衣鬥、履鬥、飛鬥、戴鬥、順鬥、倒鬥、反鬥、橫鬥、低鬥、逆鬥、昂鬥、坐鬥、行鬥、臥鬥、指鬥、魒鬥、務鬥、魁鬥、剛鬥、柔鬥、陰鬥、陽鬥、邪鬥、正鬥、收鬥、捕鬥、誅鬥、禁鬥、弘鬥等等,皆不在話下。能興動風雨,天地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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