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舟被她這一眼看得一愣, 四處張望了一圈,看見屋裏有兩個下人正在擺放冰盤,這才明白過來,不由得在心裏暗暗思襯這位謝小姐原是演技也一流,同他家世子怕不是師出一脈。


    謝杳化著傷妝,又以麵紗覆麵,隻露出一點額頭和一雙眼睛來。畫的那道傷疤自左額角起,長長一道拉到右麵的臉頰,逼真到叫人不忍直視,也不疑有他。


    旁的地方都能化出個七八分,唯有那雙鳳眸是改不了。可她方才這一眼,小心翼翼又怯懦,眼神裏的東西同「謝杳」相差太多,甚至整個人的氣場都背道而馳,便叫人如何也不能將這兩人聯繫到一處去。


    遲舟行了一禮告退,去趕已然在進宮路上的沈辭。謝杳等屋裏伺候的下人皆恭謹退出去了,這才鬆散些。


    可她也沒鬆散多久。


    辰時剛過,暑氣又開始沸騰起來,下人進來時,謝杳正圍著一盤冰打扇子。


    那婢女福一福身,溫柔開口道:「辛小姐,我們夫人過來看望您了,還給您帶了好些東西。」


    謝杳手裏的團扇很合時宜地掉在地上。沈夫人大張旗鼓地過來看她,看的必然是辛搖而非謝杳。她一時有些揣摩不明白,「辛搖」這時候該是何等反應。照常理來說,辛搖早幾年該是見過沈夫人的,算不得生人,若是隻表現出惶恐不安來,是不是不太妥帖……


    她沒琢磨太久,因為沈夫人很快便進到了裏屋。


    兩人相望了一眼,謝杳正猶豫著該不該這時候就行禮,沈夫人卻幾步走過來,虛虛抱住她,聲淚俱下道:「搖搖,好孩子,你受苦了。」言語中的情真意切聽得謝杳愣了愣,甚至開始疑心是不是先前當真有辛搖這麽個人。


    沈夫人十分貼心地將她的頭靠在自己身上,擋住她的神色,分毫要她配合的意思都沒有便接著道:「早些年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如今見你受了這般委屈,恨不能替你出了這口氣。好在你正巧遇上辭兒,將你救了下來,我聽了這消息時也是鬆了一口氣。」


    「京城不比邊疆,搖搖還得慢慢適應,多留心些,莫要再像小時候那般橫衝直撞。若是在京城過得不快活,就同辭兒說一聲,辭兒打小與你便親近一些,可以叫辭兒把你送回邊疆去。不管怎麽說,搖搖就把這兒當自個兒家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她這番話意味深長話裏有話,要說的意思全然在這話裏頭了。


    謝杳隻乖巧點了點頭,頓覺出失聲這一點兒的好處來。


    沈夫人沒費什麽周折就肯叫她留在京城已是意外之喜,畢竟初時就連沈辭都是鐵了心地要將她往邊疆送。


    沈夫人又同她說了些有的沒的,交代了下人好生照料,將帶來的物件兒一樣樣給她瞧過,便已近晌午,沈辭也回了來。


    沈辭甫一進府,便聽下人回稟說是夫人去了辛小姐那處看望,登時什麽都顧不得,便急急往謝杳那處去。


    他進門後遠遠望見母慈女孝的一幕,步子一頓,先前準備好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咳了兩聲近前去,向沈夫人行了一禮,「母親。」


    沈夫人笑著同他道:「同搖搖有些年歲沒見了,這一說起來便忘了時辰,倒忘了搖搖這時候得多休息了。」


    沈夫人這話一說,便是沈辭也留不得,兩人便一同從謝杳屋裏出去。


    走得略遠一些,沈辭回頭望了一眼跟在身後的下人們,轉過頭來壓低了聲道:「母親……」


    沈夫人打斷了他,「放心罷,你要說什麽我都知道。你是我的兒子,你心裏想的那些,為娘還能看不明白?」


    「杳杳是個好姑娘,招人心疼。你這些年我也都看在眼裏,她對你而言確是不同。我是你娘親,如何能不心疼你?既是你喜歡,我自然不會攔著。」


    沈辭猛然抬眼,卻見沈夫人一抬手,止住他要說的話,接著道:「她這回陡遭變故死裏逃生,今日我見她心境還是變了些的,你須得好好寬慰著。我隻有一條,從今往後若無轉機她便隻能是辛搖,你得將她護得緊一些,看得也緊一些。」


    「兒子明白,娘親寬心就好。」


    沈辭告退回自個兒房裏將身上這套世子儀製的衣裳換下來,換上輕便的常服。


    沈夫人望著他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她好像有幾年,沒聽過辭兒喚她「娘親」了,辭兒喚的都是那聲更顯穩重卻也更疏離的「母親」。


    午後天氣便愈發悶熱起來,謝杳左右也無事,一直裝著那副樣子也累得慌,不如多睡一些來得清閑。


    她是被雨聲吵醒的。大雨沖刷著,急速墜在地麵上,已然積起的一片片小泊上便綻開一朵一朵的漣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謝杳睜開眼從榻上起身下去,剛準備去看看下人有沒有將窗戶關嚴實,便見一人立於書架前。


    因著布置得匆忙,書架上的書都是從沈辭的書房裏拿來的,三三兩兩擺著,裝飾性大於實用性,顯然下人們都沒指望這位商賈出身又嚇破了膽的小姐讀什麽書。


    沈辭聽見動靜,將手頭這本隨意放了回去,轉過身來,「明兒我叫他們多備一些你愛看的書送過來,你也好打發打發時間,免得一天到晚隻能睡了。」


    屋裏的下人都被他遣出去了,隻剩他們二人,謝杳也不必再偽裝什麽,將麵紗摘下透了口氣。


    她這身衣裳本就是午後小憩的時候穿的,薄薄一層,透氣泛涼的料子,這時候卻有些涼意。謝杳抱著雙臂捏了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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