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已選擇踏上了這條路,總不會每次都有驚無險。」沈辭嘆了一口氣,搭在她後頸的手自然而然撫著她臉頰抽回,語氣溫柔又鄭重,「無論何時何地,不計一切的行為是最蠢的。沒有什麽比你活下來更重要。」


    謝杳一怔,心頭像是被一根羽毛輕掃了掃。她沒料到他說的竟是這個,也沒料到在往後很長一段歲月裏——實則也談不上有多長,隻是她總覺得那樣的日子過不到頭似的——這句話總時不時在她心頭一跳,把那些窮途末路橫衝直撞的思緒按捺回去。


    謝杳按了按自己心口,點點頭。


    「那我們來算上一筆帳。」


    謝杳依著慣性又點點頭,而後睜大眼睛愕然抬頭,「上一筆?這回又是什麽帳?」


    沈辭身子往前一傾,這軟榻本就不算寬敞,他這一向前,便與謝杳挨得極近。


    謝杳茫然看著他唇角一勾,眼底綻開點點笑意,竟一時失了神,隻聽得他輕聲問她:「你從大理寺回來幾日了?」,分明每個字都聽得真切,卻並未明白過來話的意思,隻跟著「啊?」了一聲。


    謝杳額頭上又結結實實挨了一下。她醒過神兒來,一本正經道:「也沒幾日。」


    沈辭坐回去,狀似無意道:「是沒幾日,也就夠你同太子見了一麵,又同於家那小姑娘出來玩兒上一趟。」


    話到這兒謝杳終是明白他話外之音了,心虛地咳了兩聲,這兩日雜事多,渾然忘了去給他報個平安。


    「就算不是偶然與你碰上,我本也打算今日晚些時候去尋你的。」小姑娘一雙眼眸亮晶晶的,清清澈澈望過來,便讓人先信了五分。


    又思及於春雪那番說她與太子的無稽之談,謝杳決意再多開解兩句,接著道:「再說那日是皇上召我進宮,太子親去太清殿找我的,我也避無可避不是。」


    沈辭一笑,「演技倒是愈見精湛。」


    謝杳琢磨著他到底是沒信前半句還是後半句,不經意瞥見那方石榴紅的帕子,這才後知後覺自打她一進這個門,便是被他帶著走,她想問的竟半句都未問出口。


    「阿辭。」小姑娘笑得人畜無害,將腳從床幔紅紗裏伸出去,踢了踢地上那方帕子,「該你了。洗耳恭聽。」


    沈辭掀開床幔走出去,拋了拋手中麵具,似是在思考從何說起。


    謝杳亦跟著掀開床幔,隨口問道:「你總不會是常來這煙花之所罷?」聽到那人回了她一句「是」的時候,差點兒被委地的紅紗絆倒。


    「也不是。」沈辭以手抵唇咳了一聲,斟酌了斟酌用詞,「這迎雲閣,明麵兒上是迎雲姑娘的,實則是沈家的。」


    話到這兒謝杳便明白過來。煙花風月之地,往往也是探聽消息最趁手的地兒。沈家之所以能成為穆家心腹之患,自然不能是隻靠著虎符。


    她心中一凜,看來京城裏頭遠比她前世所知的要盤根錯節得多。


    「哦—」謝杳學著他避重就輕道:「也就是說你不僅是常來,還是這兒暗裏的主子。」看著沈辭被顯然一噎的表情,登時呼吸都通暢了不少。


    謝杳十分體貼地沒在這個問題上多難為他,又接著道:「這麽說來,方才那紅衣姑娘,是混進來的?」


    沈辭微微頷首,「迎雲閣究竟是誰的,不少人都在暗裏琢磨。新進來的姑娘裏,難免混進來幾個有主的。」


    謝杳從他手上拿了那隻麵具,在自己臉上比劃,問出了那個讓她一路追過來的問題:「你這房中方才還有個人,就是我說行蹤鬼祟的那個,有些眼熟。」


    「你該是見過的,許是沒留意。他是我從邊關帶回來的人,名喚遲舟。」


    謝杳乍然聽見這個名字,臉上笑容倏地斂去,在沉靜中恍惚有幾分隔世的悲惘——好在她還扣著那麵具,沒叫沈辭瞧出不對勁來。怪不得她看那人眼熟至此。


    沈辭順手打開房中密道給她瞧過,「我告訴你密道怎麽開,是怕日後有不時之需。但你是什麽身份莫忘了,往後不準再來這種地方,落人話柄。」


    謝杳調整好心情,把麵具拿下來,重給沈辭戴上,脆快應了一聲。


    謝杳再回「近水」房時,身邊跟了一個姑娘。圓圓臉,一雙杏眼忽閃忽閃的,又是天生的笑模樣,生得好看卻不打眼,看著就讓人覺著親近。


    於春雪等了好半天,默默盤算著倘若再等一盞茶的功夫,謝杳還不回來,不管說什麽也要進去搶人了。一抬頭卻見謝杳心情頗好地推門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姑娘。


    於春雪隻覺著額頭青筋跳了兩跳,生平還未見過比自己還能惹事的,咬牙切齒問她:「這個又是怎麽回事?」


    謝杳按沈辭教她的說辭道:「雁歸方才幫了我一個忙,我一瞧見她,就覺得合眼緣,索性替她贖了身,讓她日後跟在我身邊伺候。」


    實則這姑娘是沈辭早挑出來的,原也在尋思著找個合適的時機送到謝杳身邊,正巧今兒個遇上了,擇日不如撞日——謝杳身邊缺個會功夫又能貼身伺候的。


    而就沈辭所說,雁歸也是從邊關暗裏跟回來的。她本是邊陲一小城富戶之女,那年突厥掠奪戰打到她家鄉,待沈家攻過去,那一小隊突厥人已把大興子民殺了個七七八八。


    她那年不過六歲,被她母親緊緊護在懷裏,是以從屍山血海裏活了下來。那一戰規模不大,正是沈夫人領兵去的。沈家的軍旗飄起來時,小姑娘扒拉開屍堆,死死拽住一臉凝重走過去的沈夫人的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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