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一時無聲。


    良久,太子才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孤允了。」


    謝杳不再作聲,本以為他是該走了的,卻見他踱步至案前,安然坐了下來。


    察覺到謝杳的目光,太子回望一眼,頗有些耐性地解釋道:「雖是允了你,可在外該做的戲仍要做足了。今夜畢竟是新婚,孤若是這般拋下你便走了,明日朝堂之上還不定要鬧出些什麽來。」


    兩人分坐在榻上案前,過了整一個時辰,還是太子先開了口:「你還當真打算坐上一宿?」


    謝杳自是沒搭理他,太子倒是徑直躺了下去——那處鋪了厚厚的長毛毯,並不硌人。


    這一日禮儀繁瑣,謝杳身上實則是早散了架的,不過強撐著罷了。沒做多少心理鬥爭,她便也合衣躺下。


    可兩人各懷心事,又如何能安然入眠。


    「杳杳,孤在宮中見著你時同你說的那些話,可還記得?」


    說完他並未等謝杳回答,便自顧自地接著講下去,「孤小時候還未被封太子,那時候便整日思索兩個問題——一是怎麽能讓父皇多喜愛孤一些,一是為何無論孤做什麽,母後都不是很歡喜。」


    太子沉下聲音去講話時,總是顯得有些寂寥蕭瑟。


    「十二歲生辰那一日,孤才總算明了,母後為何不喜孤。」


    謝杳聽得太子翻了個身,朝她這麵側臥著,「坊間隻知曉孤的生母乃是已故的賢貴妃,這樁後宮秘史卻鮮有人知。


    「當年賢貴妃同母後在後宮中針鋒相對,兩人前後有孕。賢貴妃暗中設計母後,致使母後小產,且日後再不能有孕。父皇雖是有些懷疑,可對賢貴妃總偏寵一些,念在她亦有孕在身,且又無甚證據,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誰成想賢貴妃生產之時極為兇險,禦醫拚盡全力也隻保下孩子來。賢貴妃彌留之際,權衡再三,替自個兒孩子謀了個好出路——將孩子託付給了母後。」


    賢貴妃打了一手好算盤,皇後無子無女,雖是拜她所賜,可畢竟稚子無辜,又是日後唯一的指望,自然會盡心盡力教養——她的孩兒還能平白掙一個嫡出的身份。


    隻是她未考慮過,帝王之家親情本就淡薄,她的孩兒與皇後之間又橫亙了這麽一道,哪還有什麽母子情深可言。


    太子說這些的時候情緒很是平穩,像是在轉述什麽不相幹的人的故事一般,聽著叫人分外地心酸。


    可謝杳渾然不吃這一套,隻冷冷問道:「殿下同臣妾講這些做什麽?」


    紅燭垂淚,殿中又默了良久,久到謝杳都以為他不會再開口。


    他又翻過身,平躺著,望著高高的房梁,輕笑了一聲,「孤同你說這些,自然是指望著你能可憐可憐孤,往後對孤好一點兒。杳杳,許多事兒縱使孤貴為太子,也沒得選。」


    謝杳嗤笑了一聲,「殿下可莫要忘了,臣妾如今這般,都是拜殿下所賜。倘若殿下因著身不由己這回事,而對臣妾生了些惺惺相惜的意思,以為臣妾同殿下是同一類人,未免可笑。」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這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啊。


    謝杳:什麽?飯都不吃也要爭皇位?


    太子:???還有請壓製一下你發自肺腑的笑容權當是對孤的尊重,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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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謀逆


    七月初五,胡人的十三公主入了東宮。


    謝杳免了她每日的請安,隻晨起梳妝時聽謝盈念叨,道是那阿史那氏入鄉隨俗得倒快,改了個中原名字,喚君昭。


    謝盈說到這兒時還啐了一口,謝杳望著銅鏡中瘦削了許多的臉頰,「君子萬年,介爾昭明。是個聰明的。」


    又隔了五日,大興同突厥簽訂和約,儀式正是太子主持。


    太子一身酒氣,甫一進東宮的門,便有宮人迎上來,「殿下今兒個夜裏可是去君良娣那處?」


    太子一把推開那人,委實醉得厲害,隻含糊念著「太子妃」。


    謝杳本已預備著歇下了,殿門忽的被人撞開,瞥見來人那一瞬,她臉便垮了下去。


    儀式和晚宴她皆是稱病躲過去了,可那和約的內容,卻是一早便知——比最初所議,恰少了三座城池。如今見著人,先前積壓的一腔火氣不自覺便翻湧起來。


    太子走路已不是很穩,又偏不叫人扶,一路跌跌撞撞走近一些,剛欲開口,便被謝杳冷冷一句話堵了回去:「想鎮國公一生戎馬,不知為大興打下多少座城池,末了,一條命卻隻換了三座。殿下這盤算計,是不是虧了些?」


    太子默了默,再開口時神誌已有幾分清明,「你當孤便願意,把這大好河山拱手於胡人?你當孤便願意,重我民之稅,供養蠻族?」


    「這朝堂之中,多得是身不由己。」他嘆了一聲,「謝杳,你的眼裏就隻有你在意的人和事,旁的一概隻當做瞧不見。」


    說罷倒是頭一次摔門而去了。


    自那夜後,謝杳同太子過得客客氣氣——謝杳眼裏她不給太子投毒已是極客氣的了,言語上紮紮他心又不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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