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薩姆注意那對情侶很久了。


    他是開羅著名的金器雕刻家老薩姆的兒子。自記事起就在各類金器中摸爬滾打,剛懂點事就被爸爸抱在膝頭講述各個年代金器的工藝,加上卓有天賦,是以他年紀雖小眼光卻比許多老藝人更毒。


    從看見那對情侶起,他的目光就移不開了。


    那是對非常漂亮的同性,情人,一個是最傳統的埃及人長相,另一個則是東亞人。


    先不說兩人同為男性,就是俊美登對的長相也能圈一票顏粉。


    不過真正吸引小薩姆的卻是埃及男人佩戴的金飾。以他yin浸金器多年的經驗,全部都是三千年前的老東西。無論雕刻紋飾,還是穿搭方式,地地道道的十九王朝風格,完全的法老規格。


    小薩姆有種天然的直覺,這個男人很有問題。男人絕不可能是盜墓賊,沒有盜墓賊會那麽從容講究,也沒有盜墓賊擁有那樣的氣度風範,最重要的是沒有盜墓賊會穿成法老的樣子再帶男朋友逛街。


    “先生要為你的戀人買束金玫瑰嗎?”於是小薩姆裝作賣花兒童的樣子湊上去,“我父親的店裏有新製作的金玫瑰,贈送給戀人可以保佑愛情長長久久哦。”


    拉姆瑟斯看著麵前的機靈小子,難得地眼睛泄出一點笑意。


    “我與我所愛自然會情意纏綿,至於買不買你的金玫瑰則得看它是否能媲美我愛情的萬分之一了。”


    “我的父親是開羅最好的金匠,我們的祖先曾經給法老製作過佩飾。”


    小薩姆驕傲地挺起胸膛,見眼前的高貴青年沒有表態立刻補充道,“真的,我的祖先曾經是拉美西斯一世的宮廷金匠,法老王送給偉大妻子的鎏金綠寶石項鍊就出自他之手。”


    拉姆瑟斯終於有了點興趣,“你的那位祖先叫什麽名字?”


    “匠人沒有名字,但是因為法老王的禮物搏得愛人的滿意,尊貴的法老王便賜予我的先祖艾哈德之名。”


    至此拉姆瑟斯終於從記憶深處挖出那個褐發棕眸的手工匠人的名字,對方沉默寡言在匠人所中毫不起眼,卻是唯一一個交出令賽那沙滿意的珠寶圖紙的人。


    他看了看小薩姆金色的頭髮和墨綠的眼睛,完全沒有當初那個靦腆內向存在感稀薄的手藝人的影子。


    不由得,他再次感嘆時光荏苒。這就是他不喜歡孩子的原因,子嗣說到底是為了延續血脈,當時光的神力生效,由子嗣延續的血脈還是會漸漸淡去,直到千百年後再也找不出你當初的影子。


    拉姆瑟斯一生子女過百,孫輩無數,但他從不曾愛過他們,他是個殘酷冷血的怪物。那些女人,那些幼兒,也許曾經他也從他們身上得到過些許歡樂,但短暫的樂趣無法填補空白的靈魂。因為他的靈魂早已給了另一個人,連同他所有的喜怒哀樂欲一起,不再屬於他。


    他所有關於美好的體驗,關於愛情的想像,關於生活的渴望,都繫於一人指間。


    年邁的法老王所思所想便是永久的陪伴,和唯一的人永遠沉眠。


    忽然間心頭升起些許索然,拉姆瑟斯握緊掌心帶著薄繭的手,炙熱和邈遠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在眼中翻騰,直到感受到臉頰上嘴唇輕柔的觸感,激盪的感情才最終沉澱為深邃幽潭。


    “去吧,親愛的。”喬木也記起三千年前拉姆瑟斯送給他的那串項鍊,賦有想像力的外形,精湛的工藝令他印象深刻。哪怕從未見過那位艾哈德金匠,也不由對他的後代產生興趣。


    “給我們帶路。”喬木笑著推推小薩姆。


    “好嘞!”


    男孩能感覺到埃及男人的情緒不高,小傢夥沒有多言直接帶路,因為機靈的小薩姆已經發現兩人間真正說話算數的是那個東亞男人。


    “怎麽了?”喬木對愛人的低情緒有些無奈,他湊過去悄悄地說,


    “跟我在一起不開心嗎?”


    “……很開心。就是太開心了。”才害怕失去。


    拉姆瑟斯忍不住伸手將喬木狠狠勒進懷裏,他有些憎惡自己,什麽時候他變得如此軟弱?英勇無畏的法老王被愛情變成了一個膽小鬼。


    他膽怯、軟弱、畏懼。


    像個沒用的失敗者。


    “我不想去。”他軟弱地甚至不敢麵對曾經的回憶。


    法老王曾將送予愛人的鎏金綠寶石項鍊置於神殿祭祀。他懇求阿蒙神的恩澤,在項鍊上施下特殊的魔咒。當佩戴者死去靈魂在神界重生,項鍊會成為牽絆指引他回到他身邊。


    拉姆瑟斯以為項鍊能代替自己鎖住愛人,令對方禁錮在神域中他的王國內。等到他也承蒙神的召喚時,便去愛人身前跪下祈求原諒。


    然而事實是他失望了。


    埃及偉大的法老太多了,神域的競爭遠比任何地方殘酷。


    冥土中他踩著前輩和後來者的血踏上最高的王座,卻在戴上冠冕的一刻得知——這裏根本沒有他的愛人。


    他瘋了。


    ☆、無限恐怖40


    “拉姆瑟斯!拉姆瑟斯!”


    喬木擔憂急促的呼喚將愛人從負麵情緒中喚醒。法老王撫摸對方柔軟細膩的臉頰,側頭輕輕一吻。洶湧的惡念平息,他又是那個光輝的王者。


    “你是想到什麽不愉快的事情嗎?”喬木能感覺到愛人心情奔湧,但是又沒有合適的詞彙來安撫,隻能笨拙地拍著他的背,小心地詢問。


    “太陽要落山了。”


    然而拉姆瑟斯沒有回答喬木,反而看著偏西的日頭,陷入沉默


    “是的呢。我們去找家旅店吧。”喬木拉著男人的手就想往回走,散步的路上他見到一家挺不錯的旅店,從外麵看裝修清慡華貴,想必裏麵也會很舒適。“先休息一晚,明天再去別的地方逛逛。你應該去亞歷山大港看看,哦我知道你不會喜歡這個名字,但是別在意這些細節。那是現代埃及最大的港口城市,美麗非凡,你會喜歡的。”


    預料中愉快優雅的男聲並沒有傳來,拉姆瑟斯沒有動。他站在原地,牽著喬木的手,說:“我們回哈姆納塔。”


    !!!


    仿佛意識到了什麽,喬木震驚地說:“這麽快?!”


    “就是你想的那樣。”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高大的埃及貴族將比他稍矮的青年擁入懷中。


    “我的時間,隻到落日之前。”


    當太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消失,我將重歸黑暗之地。


    “不能再長些?”喬木能感覺到環繞在拉姆瑟斯身上的霸道神力。這力量是權柄,也是枷鎖。他猜測對方一定在冥土獲得極高的位置,無法長期離開,但從未想過這個時間會這樣短。


    拉姆瑟斯沒有說話,好像自從太陽開始西移他的話語就少了。男人牽起喬木的手,一點點向出城的方向緩步行走。


    “你……願意和我離開嗎?”終於像是受不了了,喬木艱澀地開口。


    帶一個人也沒什麽吧,法老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他帶走貓咪也不算違背歷史,世界規則應該可以通融吧。回去從主神那裏買個捆綁道具,把貓咪帶回家。十萬積分是不好掙,但努努力還是有希望的。


    如果……


    “我很高興。”拉姆瑟斯的聲音低沉而溫柔,說話時他的眼睛並沒有注視愛人,而是看向艷陽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他英武而威嚴,卻奇異地糅合了暖意,連異色的雙瞳都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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