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然不要封賞了!!大殿上幾乎所有人的內心都迸發出這麽句無聲的吶喊:傻子才要!


    奧菲莉亞回來便是長公主,享有一等貴族年金,名下大大小小城郡十二座,所有貴族的權利她也都有!這可比劃塊地做什麽土地主,做什麽城主要劃算得多!


    對於真正的貴族來說,重要的不是賞地與金錢多少,而是給了你哪座城!青歌作為明麵上的一等功臣,不僅受封了三百良田,更重要的是,青族第二大勢力所在的城市+麗都,從此就是她的城了!換句話說,她在這座城裏無論怎樣胡作非為、花天酒地,都是她的絕對權力,都是合法的!甚至她可以在裏麵修建府邸,提高稅率,私自徵兵,都能夠被允許!


    封給青歌麗都也是綠野長秋在經過好一番思量之後咬著牙摸著心口做出的決定、一則,麗都重享受,雖然經濟基礎好,但是能上陣當兵的很少,更不用提法師的好材料了,就算青歌想招一支私軍,恐怕也要費上好大功夫。


    二則,這本來就是青族的主地盤,與皇後離心已很久,倒不如封給青族少君侯,就當做個順水人情,讓青嵐督伊來還。


    綠野長秋的算盤打得劈裏啪啦的響,可是她忘了一件事――


    她麵前的,從來就不是什麽聽話的棋子,而是無冕之王一族的少君侯青歌!!


    “皇後,青歌有愧!”正當女官宣讀完四人的封賞,正在例行公事地說“若諸君行端坐正,懷光明磊落之心,便無愧於家國,理應受封”的時候,青歌“撲通”一聲跪在地麵,抬起長長的袖子開始啜泣:“青歌有愧,不當受封!”


    諸位大臣們已經麻木了,一邊抬頭望著精雕細琢的天花板,一邊覺得……


    這真是這麽多年來,出狀況最多的一次受封了。


    “少君侯有何愧啊?”綠野長秋問的特別親切特別慈祥,隻有臉上那微微抽動的肌肉暴露了她的真實心情:“說來聽聽?”


    “青歌學藝不精,未能將戈林法師一併活著帶回!”青歌左手握成拳狠狠地砸在地麵,聲音裏那股悲慟與酸楚,是真真騙不了人的:“青歌有愧!不敢受封!但請皇後允許青歌進入皇家藏書密室一觀,待我學成歸來,橫掃雅克,揚我國威!”


    “少君侯忠義至此,可敬可嘆!”一名向來不會看皇後臉色的言官站了出來:還請皇後恩準!“


    凱撒終於有了點動靜,他看向明明趴在地上,周身都是悲憤氣息的青歌,就好像透過那一襲華麗的長袍看到了青歌麵無表情的臉,緩緩開口:


    “少君侯青忠義至此,還請皇後恩準。”


    凱撒說話了,凱撒?奧羅表態了!頓時大殿中便開始響起斷斷續續的附和的聲音,無一例外全都是請皇後恩準青歌進入皇家藏書密室,以提高她的實力,有朝一日洗涮本次恥辱!


    然而那些隱隱約約聽說過青歌的相關傳聞的,或者與那些被青歌辭退過的法師們相交甚好的大臣們,感覺自己跟綠野青嵐養孩子的水平,已經徹底不在一條線上了,同盟的小船說翻就翻,友誼的小火苗說滅就滅――


    青族少君侯學藝不精!簡直笑話!


    青族少君侯怎麽會學藝不精!那可是有史以來最快速度修成的、帝國最年輕的四階法師,自生下來就被“根源”完全認可,劍術魔法製藥無一不精的“別人家的孩子”!


    然後青歌,就在諸多教師們鍥而不捨的努力下,和綠野青嵐放羊吃糙的管教之下,形成了“絕對正確”與“絕對客觀”的性格。本以為這樣就能教出個三觀端正又溫柔可愛的公平公正的好孩子,結果心力交瘁的老師們萬萬沒想到的是――


    三觀是正了,絕對公平與公正也有了,溫柔可愛在哪裏,被狗吃了嗎?


    綠野青嵐雙手一攤遺憾地表示,青家沒狗,這鍋不背。


    扯遠了扯遠了,話說回來,要說青族少君侯學藝不精,這種事除非太陽從南邊升起來了,才會有人信吧!


    可是綠野長秋就信,或者說,與把好好的一個麗都封給青族這麽個還沒成年的小屁孩,還不如讓她進皇家藏書密室看看書呢,左右那些不在皇家學院裏收錄的書,大都是自家皇族已經作古了多少年的老前輩們的破事兒,拿來給青族少君侯看看也沒什麽!


    “本宮允了。”綠野皇後拉了拉鈴,一名女官便急急上前來,從綠野長秋的手中接過玉牌,放在紅木盤子裏捧給這位膽敢拒絕皇後封賞的少君侯:


    “好好看,別辜負了先祖們藏書的一片苦心。”


    第29章


    當晚的慶功宴會,本應成為眾人目光焦點的少君侯缺席了。本來應該是件十分失禮的事情,卻在奧菲莉亞和凱撒的聯手忽悠之下,變得十分合理了起來:


    “哎呀,青歌少君侯?她也太能拚了,要我說,做人還是要溫良一點才能長久啊,這不,傷著了,正在休養呢。”――恢復了常態的翩翩公子凱撒。


    “傷得不重,一會兒就好啦。您可別說是我和奧羅少君侯說的哦,青歌嘛,可好麵子了!”――奔波顛沛十餘載剛剛回到宮廷的奧菲莉亞長公主。


    於是在這兩位成功的誤導之下,青歌本來鋒芒畢露的形象終於少了那麽點的咄咄逼人,讓人們不由得從心裏開始反思了起來――


    當年的“星辰海”一事,真的就像傳說中的那樣,由這麽個小姑娘從頭到尾一手策劃的麽?就算她沒有心,可是也是“人”啊,也會累也會疲憊啊?何況看著這描述,也不像那種徹底沒有了感情的冷血動物啊?


    不管別人怎麽看她,現在青歌正在自己的房間裏舒舒服服地窩著,看著華色給自己跑前跑後地烤點心。她一邊指使著華色“多加點糖,多加點”,一會兒又趴在案台前咋咋呼呼地說“不要奶油不要奶油”。


    華色看著青歌那一臉燦爛的笑,眨了眨眼,放下手中的奶油槍,蹲下身來將自己和把自己攤在躺椅上的青歌放在一個高度,直視著青歌的雙眼輕聲道:


    “少君侯,您不用遷就我……我知道您真正的性子的,別勉強自己了。”


    青歌就慢慢地收回了滿臉的微笑,緊緊蹙起了兩道秀美的雙眉,良久,才坐直了身子長嘆口氣:


    “我……哎,跟你說什麽呢,你又不懂好好做你的點心吧。”


    少君侯青歌,冷血是假,沒有心也是假,然而不會表達,一張口就能噎死人的不討喜的性格,卻的的確確是真的,是那些老師們和綠野青嵐聯手努力了多少年都沒能成功改造的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長久以來,她接受的這種“必須要做人上之人”的觀念灌輸與相配套的教育,生生地就把一個本來就情緒波動少、情感表達不強烈的少君侯,給逼成了眼下這種完全不招人待見的爛脾氣。


    自負,自傲,敏感易怒,容不得別人說半點不好,事事都要壓人一頭,連句溫柔點的好話都說不出口。


    但是這些問題,誰都可以有,隻有必須“高人一等”又“不失平易近人”的、飽受人們喜愛的青族少君侯,絕不能有!


    於是她就有了這樣的脾氣,在外人麵前――準確地說,在所有人的麵前,她都是以一種“嚴肅而不失溫柔,端莊而不過於古板,淡定而不冷漠”的形象示人,如果關係再近一些,比如奧菲莉亞,再比如華色的麵前,就更變成了與自己的真正脾氣相去甚遠的“嬌蠻可愛又不失大體,溫柔體貼有可靠”的脾氣了。


    歸根到底,就怕把真心相待自己的人嚇走,所以她才能在這麽個絕對中立之地都能過的比誰都累。


    可是她甘之如飴,因為這樣的自己,才是最討喜的、最受歡迎的――


    直到今晚,華色將她的顧慮完全打破。


    黑髮的姑娘重重將自己的雙膝跪在地上,那雙向來霧蒙蒙的、永遠睜不開的大眼睛裏,含了滿滿的淚水,她帶著顫音喊了一聲――


    “青歌!”


    “青歌!你跟我說實話!”


    “我不問家事,不問根源,不問你們勾心鬥角,權力傾軋!”


    “我就問你,累不累、累不累啊!!”


    青歌驚得往後猛然一仰,華色卻緊追不放,欺身上前抓住她的手,衣袖翻扯間露出了傷痕累累的雙臂,青歌一怔,下意識地放緩了拉扯的力道,就被華色一把拉回來了――


    “您看著我的眼睛,說實話!”


    青歌剛想掛起一張雲淡風輕的臉說胡話,“哎呀你說什麽呢嘿嘿嘿今天天氣真不錯”的時候,就猛然想起,華色是有一定的法力的,畢竟是個五階藥劑師,隻不過沒能被“根源”認可而已,也就是說――


    她也能通過看人的眼睛判斷真假!即使青歌自己是個四階法師,運用小咒術投機取巧遮蓋住自己的眼睛,可以說是輕而易舉了,可是向來堅持“絕對公正”的青歌,壓根不會這麽做!她可以顧左右而言他,她可以轉移話題,但是華色如果一直堅持這麽問的話――


    她隻會、也隻能在華色一瞬不轉的注視下說實話!


    “少君侯,這是您上個月積累下來的作業……”女僕長敲了敲門,隨即推門而入:“您看看……”然後所有的未完之語在看到了她倆的動作之後,就變成了夾雜著滔天怒火的低吼:


    “華色你這個小兔崽子你在幹什麽啊!”


    華色和青歌異口同聲:


    “沒幹什麽!”


    兩人對視一眼,華色吐了吐舌頭躲到了青歌的背後,青歌頂著女僕長“好好的一顆白菜怎麽就被自家的爛白菜搭上葉子了”的痛心疾首的眼神,硬著頭皮答道:


    “您先……放在那裏吧。”


    女僕長幾乎是靈魂出竅地飄著出去了,青歌和華色對視一眼,心有靈犀似的笑了起來,隻不過青歌的笑聲越來越小,最後恢復了那副冷肅的樣子,伸出手別別扭扭地摸了一把華色的頭髮:


    “哎,這麽賊精賊精又蠢得要命的小姑娘……我該拿你怎麽辦才好呢。”


    華色答得又幹脆又迅速:“那就讓我跟在您身邊一輩子好啦!”


    青歌哽了哽:“想什麽呢傻孩子,你還能做一輩子僕從?這也太折辱人了……真不知道‘根源’認可人的標準是什麽,好心累。”她從那堆摞得高高的羊皮紙中抽出一張,然後猛然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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