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石道裏的足步聲盡數消失,沈淵方對謝文朔打了個手勢,示意他過來,貼耳說道:“他們是到淵底岸邊去的,你跟著便了。找到之後,在岸邊躲起來等我。”謝文朔一怔,點頭答應。沈淵拍拍他肩膀,道:“別怕,我會想法護著你。”


    謝文朔膽氣驟壯,撥出匕首,見屍群已瞧不見蹤影,生怕自己迷了路徑,連忙要追。沈淵連忙將他拉將回來,低聲囑道:“別叫他們發現了,離遠著些!”謝文朔瞪大眼睛,不知該如何行事。沈淵指指岩上潮氣中薰染的淡淡煙痕,示意他沿途找尋。謝文朔恍然大悟,大喜過望,握緊袖中匕首,躡行而去。


    沈淵見他遠去,便也回身向上,往來路奔去。奔不多時,已見道中屍氣縱橫,他不敢再行碰觸,當即輕身躍上壁頂,調勻氣息,在石鍾辱間縱躍穿行。青衫帶風,身法如電,窟中雖偶有屍群出沒,卻哪裏發現得了他?


    四下裏巡綽一刻,果然又發現了幾名靈巫蹤跡,三三兩兩地驅著屍群,自石道中走過。沈淵居高臨下,審量他們腰間珊瑚珠式樣,皆輕輕放了過去。忽聽履聲蹀蹀,與屍群滑躍之聲大異,竟是一群人往這邊走了過來。沈淵目光閃動,心道:“這窟中屍多人少,能率著人眾行動的,肯定是尼堅摩嘉那老妖怪。”果然不一時窟中火光熊熊,謝如璋率著一群白袍靈巫從一道石穴中走了出來。沈淵凝神看時,見他形容枯幹,臉色鐵青,步伐間掩不住一股萎靡之態,心中大喜:“老妖怪受傷不輕,這可好極了!”


    他仔細打量隨侍在謝如璋身側的幾名靈巫,瞧見左側一名捧巾靈巫腰間嵌的珊瑚珠式樣,成水滴之形,其間鏤出五條火焰的靈符形狀,正與自己方才所見的那名報訊靈巫的巫珠一模一樣。嘴角微勾,心道:“好小子,你果然在這裏。”正在思索誘敵分散之計,忽聽謝如璋咳嗽幾聲,沙聲問道:“什麽時候了?”一名捧著滴漏刻壺的靈巫聽問,躬身稟道:“申正三刻已過,天快黑了。”沈淵在窟中行事,最擔心的便是不知時辰,若是行事不及,埋伏在外的步天軍隊錯過時機,莽撞行事。自己萬般忍辱艱辛,付諸東流不說,還枉送了千騎性命。聽得天還未黑,心中狂喜,知道尚有可為,便又悄悄伏下身子,想聽謝如璋還有什麽話說。


    謝如璋慢慢地在石道中走了一段,緩緩道:“現在窟中屍氣不足,製不住邪靈。但是要調中軍入窟,王上雖然許久不問軍務,但是這樣大的動作,隻怕他也要生疑心。怎生想個法兒,讓他不加阻攔才好。”身側一名靈巫出聲應道:“供奉沃神,求祀靈窟,那是我危須至上至要的國事,王上怎能阻攔?”謝如璋知道他們一世都在窟中苦修,絲毫不懂國家政事的微妙為難之處,也不多加解說,自行思索一刻,向那捧巾靈巫問道:“你的兄弟,如今到了那裏了?”靈巫回道:“已布下屍陣,駕船出窟了。”謝如璋點頭道:“甚好,惟有屍毒,才能阻住淵中凶獸。”沈淵聽得此言,明白過來,暗道:“啊,原來那一大隊殭屍,是派這個用場。”見謝如璋嘴上雖然讚許,臉上卻殊無喜色,已明其意,揚聲笑道:“四下裏俱要用殭屍行事,這可好生為難呢。”說著,一式“飛鴻踏雪”,輕飄飄地從石鍾辱上縱落下來。


    謝如璋一聽沈淵聲音響起,已知不妙。一個錯步弓身,倏地移形換位,已將身後那名捧巾靈巫胳膊撈住,飛身向後退去。不料沈淵根本不是衝著那靈巫而來,在半空中雙足連環踢出,劈啪兩聲,倒將另兩名不及提防的靈巫踢飛出去,摔落在石壁之上,腦袋碎裂,眼見得活不得了。


    謝如璋見自己身邊又折二人,心中恚怒,看定沈淵,冷笑道:“屍群雖少,但要製住公子,也不如何為難。”他身邊的靈巫早已分散開去,喃喃呼喝,便聽四下裏縱躍之聲大作,顯然窟中殭屍正沿著咒術而來。


    沈淵並不驚慌,探問道:“你的傷勢如何了?”謝如璋聽問,看沈淵一眼,答道:“些微□□,不足掛齒,已經痊癒了。”沈淵點頭道:“嗯,你的身體已敗,再加一點兒毒水也算不了什麽。不過謝文朔已經出窟。你隻有另找一人換魂了。”謝如璋微笑道:“罷了,有公子在此,我何必再受那身魂不屬之苦呢?”沈淵察貌辯色,問道:“你用了謝家七代血脈,應當早已習慣了吧,難道還會很難過麽?”


    謝如璋聽他溫聲相詢,雖知絕無好意,但自己二百餘年苦心孤詣,實也是孤寂無比。除了對麵這個聰慧絕倫的生死對手,實也無人能解他的智謀;且這些許微事,說了也無傷大局,便笑道:“公子知道的可不少啊,換魂七代,確是比尋常肉身要活得長了許多,但終非長久之計。不過公子若肯用自家魂魄換謝文朔性命,老衲這生意倒也做得過。” 他們對答,皆用漢語,因此他公然便用尼堅摩嘉的口吻說話,料想那些危須靈巫也聽不懂。沈淵微笑道:“不錯,煉化玄玉靈符之後。你的肉身便能長生不死了——可是尼堅摩嘉的肉身,尚在采涼山中,你來得及去換回來麽?”


    謝如璋聽聞,大驚失色,道:“你……你胡說些什麽?什麽……肉身?”沈淵笑道:“你叫他們不要讓殭屍靠近我,我就和你說。”謝如璋當即對身邊靈巫下令,道:“你們自到十二星陣中布陣便了,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過來。”沈淵看一眼方才盯著的靈巫,見他驅屍離去,滿不在乎地道:“啊,原來你們叫十二星陣。我說怎麽與我漢家的三垣二十八宿不同呢,好幾次都差點走迷了。”謝如璋幹笑一聲,道:“西域星象秘術,自然非中原天官書可比。”沈淵呸了一聲,道:“不都是天上星辰麽,改個名兒罷了,有什麽稀奇?”


    謝如璋無心與他多扯閑話,隻道:“公子帶著我家兩個小兒南去少林,又與步天教主做了一路,卻不知是何時曾重回過采涼山中?”


    沈淵知道他在試探自己,心中冷笑,並不答他問話,卻反問道:“你既用謝家七代血脈換魂,那換魂之後的謝家人,你又將他們怎麽樣了?”謝如璋心念一動,平靜答道:“奪魂成功,原魂無用,自然是殺了。”沈淵長袖微微鼓起,顯是有勁風拂出,冷笑道:“那些人不懂武功咒術,又當你是血脈至親,受騙之時不知自保,隻能是任你殺虐。可是有一個人,隻怕你沒那麽容易殺了?”謝如璋一愣,戒備問道:“噢,哪一位高手人物,還請公子指教?”沈淵冷冷道:“謝平章!”


    第55章 冤魂劇鬥


    謝如璋微微皺起眉頭,目光閃爍地看了沈淵一刻,緩緩道:“他?他卻是最容易辦的。謝氏其餘諸人,被我奪魂之後,魂靈歸於舊身。舊身雖敗,好歹也是個身體。我還得多費手腳,將他們擊死埋屍——”沈淵接著他的話,道:“惟有謝平章,你是萬捨不得將你的原身給予他留魂再殺的,便任他魂靈飄蕩東西,不入輪迴——尼堅摩嘉,便是地獄惡鬼,也不曾有你這般奪人魂魄,殘人性命的狠毒殘酷,你便不怕遭天地報應麽?”


    謝如璋聽他直斥自己,不但不怒,心中反而暗暗高興,想道:“你越是動怒,屍氣侵襲越快。不需一時三刻,你就是在我的手心裏了!”當即笑道:“天地豈會奈何於我?‘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不是你們漢地的聖人所說的話麽?”沈淵冷笑道:“你四六不通,讀了兩本漢家經典便來現世,叫人笑掉了牙齒!你不依天理,以別人性命為稻糙土狗,別人一般地瞧你如蟲蟻蛇鼠,休想天地神明護你佑你!”說著,衣袖振風,右手陡然伸出,五指成鉤,直向謝如璋麵門抓來!


    謝如璋身體雖然漸次衰敗,但未到全腐之時,因此尚有餘力,當即揮拳擋格。口中笑道:“神明不佑,又是什麽大事啦?既與神明無幹,那我為刀殂,人為魚肉,須也怪不得我本事高強。”沈淵怒喝道:“胡說八道,滿嘴放屁!今兒公子爺便讓你瞧瞧,看誰才是案上魚肉!”衣袖揮處,左掌右抓,猛若驚雷,勁風獵獵,已與謝如璋鬥在了一處。


    兩人都是一等一的武學高手,又兼百年內力,功力已至化境。雖一個屍氣侵體,一個肉身將敗,但此時仇敵相見,上手便是劇鬥生死,因此拳腳招式淩厲變幻,狠辣無倫。沈淵一抓不中,不待招勢用老,已翻腕迴轉,駢指直取謝如璋雙目。謝如璋喝道:“慢來!”右掌一立,一式“禮敬如來”,將沈淵指力隔在了外間。


    沈淵冷哼道:“還惦記著你那雙狗眼睛呢?你便是取回肉身,也是個瞎子,要來何用?”謝如璋聽他公然提起自己當年的舊恨,怒發如狂,雙掌一圈,高舉過額,迅若疾電地劈將下來。沈淵上半身全罩在他掌風之下,當即左肩一斜,右足疾蹬,衣袂飄飄,滑轉開去,聽他怒喝道:“玄玉符有長生不死之功,通靈造化之效。便是沒了眼睛,一般的曉徹天地!”沈淵笑道:“胡吹大氣!既然有這等重寶,如何你危須國中從未有人煉成過?”說話間臂如利刃,中宮直劈過來。


    謝如璋雖知他是以言語相激,但劇鬥之中,心粗氣豪,豈有認輸之理?運功於臂,一式“陰風切”中的“龍鬚旋影”,回掌相應,口中喝道:“泥丸中宮,玄玉存魂,哀靈定魄,陰屍百鍊,至符行功!”


    沈淵聽得“泥丸中宮”一語,眉頭一皺,脫口問道:“你……你是在說青嵐心法?”謝如璋獰笑道:“是啊,你父天縱奇才,悟出的心法非僧非道,獨闢蹊徑。但他也不是無中生有的學來,他為破步天教玄功,曾西遊崑崙,學過波斯大食等地的武功,是不是?中原玄學,合西方奇術,正合我意!”兩人口中對答,拳腳功夫卻無半分凝滯,傾刻間已經又鬥了數十餘招。


    沈淵唔了一聲,左手虛探,右拳挾著勁風,一式南海派的“修鯢吐浪”,徑擊謝如璋左邊“太陽”穴,恨道:“原來在危須皇宮之中,你便盯上我的武功了!”謝如璋格開他右臂,還了一招 “折梅攀鬆”,搖頭道:“你的內功雖然特異,卻不是天下獨步。隻以你的內力作基,也煉不出這天下至寶。”沈淵冷笑道:“不錯,黑玉墨玉易得,玄玉卻是稀世奇珍。連定泰皇家,也隻有鄭驤手裏,才有那樣的少陽山玄玉。你自以為命世jian險,能算計天下人,其實也不過就是‘投其所好’四字罷了!”謝如璋嗬嗬陰笑道:“少陽山玄玉,確是舉世奇珍。可是製符定魄,心念公子的哀靈,卻是百世難求!”沈淵怒喝道:“你是說鄭驤?”飛起一腳,直踢向他膝彎。


    謝如璋閃身避開,見他突襲自己下盤之時,拳招中已露破綻,左側門戶頓開。知道是他提起鄭驤,心神激盪之故,大喜過望,雙切掌推出,長聲笑道:“公子如何起了別意……” 左掌砰地一聲,正擊在乍聽此言,鳳目微驚的沈淵胸前!


    沈淵唔了一聲,踉蹌後退幾步,唇角淌出一線血流。謝如璋見自己一擊得手,欣喜若狂,伸手便去抓他的“大椎”穴。不料沈淵雖敗不亂,左掌勉力一翻,運掌成風,破空劈下,掌風直襲他麵門。謝如璋潛心中原武學多年,一眼便認出端倪,心道“四遊掌?不使自家武功,倒使這套渾不相應的掌法,這小子當真胡塗了!”心下不屑,左掌疾掠,揮開他掌風;右掌毫不凝滯,依舊擊向沈淵胸膛。


    不料此“四遊掌”卻非彼“四遊掌”,沈淵拍出之時,已然變招,正是那夜步回辰手創的“撩花式”,除了沈淵步回辰,世間哪有第三人見過?步天教主當世名家,所手創的招式自然也是非同小可,後招綿密,法度謹嚴,徑尺之間全在掌風籠罩之下,令人避無可避。沈淵掌風雖偏,但指間劍氣不改,拇指與食指成鶴嘴之勢,餘下三指略彎,出手如電,已經狠狠地扣在了謝如璋右肩的“缺盆”穴上!謝如璋一著不慎,已然受製,手少陽明經脈俱被沈淵閉住,半身動彈不得。他驚怒交集,見沈淵右掌微微提起,鳳目凜凜,顯是立時就要狠下殺手,當即喝道:“那哀靈是誰,你還猜不透嗎?”


    沈淵手掌一凝,卻不受他逗引相激,並不答話,掌帶勁風,破空劈將過來。謝如璋心知不好,吞聲大吼,左臂一揚,攪起空中飄蕩的屍氣,向沈淵劈麵揮來。沈淵早已將性命置之度外,竟不閃避那陰毒屍氣,右掌帶著勁風,一掌斫向謝如璋的喉頭!


    謝如璋被他的狠辣掌力斫中,喉間頓木,渾身一顫,幾近窒息。但他體如堅革,沈淵拚盡全力的一掌,竟然沒能斫碎他的喉頭。他倏地吸氣,忽爾狂吼亂叫,張口運力,呼地吹出一口勁風。口吹勁力,自比不上拳腳淩厲,但謝如璋在窟中許久,亦早沾得滿身屍氣。沈淵被這陰寒勁風罩住手掌,身體不由自主地便是一顫。謝如璋借的便是這一刻之機,口中呼喝,手中又攪起萬端屍氣,盡向沈淵身上推將過來!


    沈淵屍氣浸體,雙目赤紅,恨不得把這死敵食肉寢皮。奈何屍氣入了骨骼深處,舉動不靈,已難占得先機。謝如璋嗬嗬狂笑,竟不急於掙脫沈淵如鋼似鉗的掌握,倒翻掌抓向他的胸膛。沈淵隻得鬆手急退,便聽得“哧啦”一聲,被謝如璋扯落一片衣襟,沈淵懷中所藏的那粒珊瑚珠被勁風帶將出來,被謝如璋一把撈住。頓時,他的掌中紅光大盛,直灼沈淵麵門眼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生死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銀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銀箏並收藏生死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