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回辰更不打話,使出“壁虎遊牆功”,向上攀去,沈淵跟在他後麵攀緣而上。爬了一刻,步回辰見前麵微有光亮,轉頭瞧瞧沈淵,見沈淵點點頭,便向那處攀去。攀不多時,便見一個洞口。他探身過去,自洞中鑽出,不覺目瞪口呆,自己竟然已置身在一座宏大地宮之中!那宮中樓梯石道,石廊房間,皆是一應俱全。偶有石fèng中透一隙亮光,照見地上蛇鼠亂竄,頭頂上亦有無數蝙蝠尖叫飛舞,想是久無人跡。


    他從洞口處跳下,沈淵亦鑽出洞來,在他身後輕飄飄落下,點著火折,不著一聲,向一處石廊走去。步回辰幾步跟上他,問道:“這究竟是哪裏?”沈淵見問,淡淡答道:“馬衢城後山。”步回辰驚道:“什麽!”沈淵抬手指著一處道路,道:“那裏有條秘道,可通馬衢城中軍。”說著,穿過石廊,在壁上伸手一推,便聽軋軋輕響,一道暗門應手而開。步回辰見他這般輕車熟路,更是驚奇,連忙追了進去。見沈淵正自地下撿起一根木柴,點作火把,忙追問道:“馬衢後山,如何有這樣一座地宮?你又是如何知道這裏的?”說著,借著火光四下打量,見那房間四圍石壁凹凸,似個山洞模樣,卻四下裏擺著不少家具。再細看時,見那些陳設雖已破舊不堪,灰積盈尺,卻也看得出有床有屏,地上還鋪有朽爛的皮革,想來這處當初的鋪陳甚是豪華。


    沈淵聽他詢問,沉默一刻,答道:“這處地宮,是自趙允國以來,幾代守邊將領奉皇命,借山中天生孔洞,開鑿修建而成,以防萬一有外族入侵馬衢,守軍依舊有退步之地。後來年代久遠,馬衢等地城池堅固,這裏便廢棄了。幾百年後,除皇家秘典中有記載以外,再無人知道有這麽一座地宮。”步回辰聽聞此言,心中狂喜,叫道:“那麽我們便可以從這裏襲入馬衢城,攻危須人一個措手不及了!”沈淵聽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插好火把,走至房間一側的石柱之前,怔怔地打量那柱上鑲嵌的兩處石環。


    步回辰隨著他目光看那石環,見石環上有些異物,上前瞧了一瞧,見是些朽爛碎鐵,便問道:“那是什麽?”沈淵道:“鎖鏈,鏈子都爛光了。”步回辰雖然聽著他聲音平靜,卻打從心底覺出一股陰森詭異之氣來,衝口問道:“你怎麽知道?”


    沈淵轉過頭來,鳳目在暗中異常明亮,閃著可怕的光芒,語氣卻淡得幾如白水,道:“因為當年,我就是被鎖在這根柱子上,在這座地宮中過了七天七夜。”


    步回辰如遭雷殛,定定地盯著沈淵,再說不出一句話來。他腦中一片空白,隻聽沈淵語氣平緩,還在淡淡續道:“你腳下的那張皮子,是張上好的虎皮。我便是在那上麵,被鄭驤灌了水銀。”


    步回辰怔怔地瞧著腳下的殘片,年深久遠,毛皮早已朽爛成渣,全看不出形狀,可是當年它一定是溫軟輕柔,華麗貴重的吧,沈淵卻是在上麵痛苦掙紮,被鄭驤扯住長發拉將起來……對沈淵來說,這裏所有的溫軟豪華都是痛入骨髓的回憶。


    他的目光又轉向柱上石環,幾乎不用想就知道沈淵是怎樣的慘狀,如何被鎖在柱上的。對付沈淵這樣的武功高手,非穿琵琶骨不可……日已繼夜的劇痛與折辱,七日七夜,沈淵是如何煎熬過來……


    沈淵又在說話,但是步回辰幾乎沒有聽清他在說些什麽,待沈淵拍他肩膀一下,才驚醒過來。見沈淵眸子又是無波無瀾,道:“我說,你要從此攻入馬衢,就自家查探地形吧。我不耐煩在這兒久呆。”說著,轉身出去了。


    步回辰瞧著他的背影,心中忽地酸苦交織,又生柔情萬千,知道他定是為了助自己進攻馬衢城,才重回這個傷心絕命地來。


    第37章 前塵往事


    步回辰走遍了地宮,暗記地勢地形,甚至在地宮幾處聽到了外頭有危須人的馬蹄之聲,成竹與胸,已有決斷。因知沈淵決不願意留在地宮之中,便從原路返回去尋,果然在河邊尋著了已經升起篝火,正坐在火堆邊沉思的沈淵。沈淵見他到來,問道:“瞧清楚了?”


    步回辰點點頭,沈淵並不多問,道:“今天太晚了,夜裏水涼,明兒再遊回去吧。”指指火邊烤著的幾條魚,示意步回辰自取。步回辰習慣了他的細心妥貼,便伸手取了一條,卻毫無食慾,隨手又湊在火上燒烤,瞧著那魚皮冒著吱吱油光,默默想著心事。


    沈淵看他一刻,喚道:“步回辰。”步回辰毫無反應,沈淵又喚幾聲,這才將他叫回神來。愣了一刻,方問道:“嗯,嗯,什麽?”


    沈淵問道:“你想好攻城的法子了麽?”步回辰點點頭,道:“有了這座地宮,自然能令危須人防不勝防,若再攻不進去,那象什麽話?”沈淵鳳目映著火焰,流光斂艷,輕笑道:“那就好——你要怎麽謝我?”


    步回辰一怔,看看沈淵,見他不似開玩笑模樣,便笑問道:“你想要什麽?”沈淵在火光中微微一笑,極是俊美無儔,問道:“我要什麽,你都給我?”步回辰點頭道:“你要什麽,我都給你。”沈淵笑笑,伸出手來,步回辰正要與他擊掌為誓,忽然一皺眉頭,道:“大戰在即,你要做什麽?可有危險?”


    沈淵翻他一眼,道:“說過的話,馬上便不作數了?步大教主跟你家叔父一樣,小氣得緊。”步回辰毫不理會,隻追問道:“你究竟要做什麽?”沈淵白眼道:“現下我還沒想到,想到了再告訴你。你應不應承我?”步回辰心想這謊話當真是隨口就來,隻可惜連鬼都哄不過去。沈淵平素做一步已想到三四步開外去了,哪會有沒想到就胡亂要求的事情呢?


    沈淵見他不肯伸手與自己擊掌,氣道:“明兒你自已遊回去好了。”步回辰不為所動,道:“你告訴我你想做什麽,好不好?”他柔聲道:“我許過你,終身不違向你所諾之事。因此你想要的東西,我隻要能夠做的,自然會答應你。可是……你必得自己保重才好。”沈淵氣道:“你當真婆婆媽媽得緊,哪象什麽步天教主?”


    步回辰瞧著他,不答。沈淵惱得無話,半晌,嘆了口氣,道:“好吧,講給你知曉。我要一千騎兵,去危須王庭。”步回辰一驚,想了想,問道:“走八百裏流沙過去?”沈淵點點頭,微笑道:“如何,是個好主意吧?”


    步回辰低頭思索一刻,道:“若我強攻馬衢時,你襲了危須王庭。危須人措手不及間,再加上這一式釜底抽薪,倒真是好計策……但是隻用一千騎兵,哪裏能襲取危須王庭?”沈淵笑道:“你不是說要我作霍去病麽?”步回辰一笑,問道:“且先不說人數多寡。那危須人逐水糙而居,你又如何能知道危須王庭在哪兒?”沈淵刁惡道:“我就是知道,怎樣?”步回辰無奈道:“這是軍機大事,正正經經講給我聽,好不好?”沈淵目光微動,道:“好,我講給你聽。危須王庭在哪裏,我確不知道,但是我卻知道有一個人在哪裏。找到了他,大約也就能找到危須王庭。”步回辰問道:“誰?”沈淵冷冷道:“謝如璋!”


    步回辰驚道:“他?他不在馬衢麽?”沈淵道:“據那方漢慈供稱:謝如璋已經是危須駙馬,封左相。前兒不是有斥侯報來:攻取馬衢的是危須王弟,右賢王爾班察。危須左右王相,是各有軍帳,決不會一起行動的。因此此次危須南下,當是以右賢王為主,謝如璋守王庭了。”步回辰搖頭道:“也不能太過武斷。定泰割長安給危須,那是多大的好處。謝如璋既然已跟方漢慈到了馬衢,定是也想要從中分一杯羹了。且我亦有聽聞:危須謝傅王近年來年老體弱,又無王子,已定了王弟爾班察作繼承人。謝如璋方登高位,若不趕緊立下功勳鞏固地位,將來在爾班察這樣的勛貴出身的新王手裏,定然討不了好去。”他看著沈淵,又問道:“而且,就算他離了馬衢,沙漠茫茫,你又上哪兒找他去?”


    沈淵長出一口氣,看著火光發了一會兒呆,終於道:“我知道,現在你手中兵將不多,一兵一將的調遣都是大事,自然要細細打算才是。好吧,我講當年的事與你知曉,好教你明白:我如何去尋謝如璋。”步回辰一怔,抬眼看他,見他一手撫住額頭,陰影將臉上神情遮去了大半。他了解沈淵,知道定是痛到不堪,才會這般不願令人瞧見自家眼底神色,忙道:“不……你不願說,不必說了……”


    沈淵舉起一隻手,止住他說話,淡淡道:“這些陳年舊事,說與你聽,也沒有什麽關係。當年那些事情,其實是我……先負了鄭驥。”步回辰聞聽此言,腦子裏轟的一聲,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一直以為當年是沈淵與鄭驥兩情相悅,奈何鄭驤橫刀奪愛,害死了沈淵。如今聽沈淵這般說,想來定是別有內情,卻又心中疑惑,想著以沈淵的性子,如何能負了自己深愛的情人?


    沈淵瞧他一眼,微微苦笑,續道:“他是定泰四皇子,而且當時……帝位有望;我是青嵐少主,又是我爹獨子;我們倆……豈能長久?”他低聲嘆道:“是我一時糊塗,不該招惹上他……”步回辰起身過去,在他身邊坐下,握住了他的手,低聲道:“沈淵……輕瀾,並不是你招惹的他……而是,他放不下你……”沈淵身體微微一僵,苦笑道:“你是要作他的知已麽?連話都說的一模一樣。可是你自設身處地想一想,當時的我們,能不能放下一切,去浪跡天涯?”


    步回辰一怔,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沈淵也不需他回答,隻道:“而且……他打的也並不是浪跡天涯的主意。那個倔驢脾氣……他想要我,與他光明正大的百年相守……”步回辰低聲道:“他不要帝位,不要名譽,隻要你,是不是?”


    沈淵偏過頭去,謂嘆道:“他膽子太大了,竟然求到了……他父皇麵前。”步回辰握緊他冰冷的手,聽他續道:“當時,危須人犯邊之後,也曾懷柔於皇上,上書道願兩國聯姻,嫁危須公主與四皇子。他卻破釜沉舟地鬧了這麽一出……皇上……自然是沖沖大怒。後來我才聽說,當時皇上罰他在禦書房門前石上,跪了……三天三夜。


    “他性子極倔,跪暈過去幾次。醒來便又掙回去再跪,唐妃又哭又求,要他不要倔強胡鬧,但是他說……他如今已心如死灰,若能跪死了,倒還幹淨……”步回辰低聲道:“為什麽他心如死灰?你走了,是不是?”沈淵痛苦地抽搐一下,點點頭,道:“我本以為,隻要我狠下心來抽身而退,雖然痛得一時,但是總有相忘的時候……”步回辰一把攬住了他,輕聲道:“他……怎麽能忘得了你。”他擁緊簌簌發抖的沈淵,無可奈何地想:兩百多年過去,你也不曾……忘記於他。


    第38章 不堪回首


    沈淵在他溫暖的懷抱中,漸漸止住了顫抖,平靜下來,續道:“皇上被他弄得毫無辦法,且此事若是傳將出去,定然大損天家顏麵。正不知如何是好時,紀王鄭驤密見皇上,說這等事情不能強逼,隻有使出‘釜底抽薪’的法子,將我這個罪魁禍首悄悄殺了,絕了鄭驥之望,也就一了百了了……


    “於是皇上終於召見了鄭驥,說要他與大哥同巡北疆,若能令危須人秋季不敢南犯,便應了他所求。因此,鄭驤督軍,他為主帥,到了北疆。”


    步回辰凝神靜聽,心知不妙。他亦在史書上讀到過這一戰,道是四皇子巡邊之時,發現危須大軍集結,有南下之勢,親身誘敵,大皇子突出奇兵,方反敗為勝,大敗危須,鎮懾得西域諸國皆伏,數十年間朝覷中原不絕。哪知這樣的舉世功業背後,竟有這麽一段驚天動地,最終卻終於堙沒無蹤的愛恨情仇?


    沈淵在他懷中,看著他凝重神色,已明了他的心思,悽然一笑,續道:“我當時心情煩悶,正在靈州散心。萬殊劍派三代大弟子紀萬年是我的好朋友,我便去了他家住下,日日與他喝酒談天,論劍比武,決心再不聞一點外事。可那一日,有商隊上門借宿,閑談中說起:四皇子統帥的定泰軍,在北疆與危須騎兵陷入苦戰,旬月不已。


    “……情之一字,當真是無物可解。我終是……又去了北疆。


    “還未到北疆,我已聽說他在浚危河穀與危須人激戰,於是我沒去馬衢,直接去了浚危河穀。到了那裏才發現,他已經被圍困在河穀之中,隻能靠著地勢,借連弩與危須精騎對恃。想要派人去馬衢求援,但危須精騎將浚危河穀圍得鐵桶也似,派出去的信使皆被射殺,根本送不出消息去。”


    步回辰擁住他瘦削的肩膀,低聲道:“隻有你去了,是不是?這是鄭驤與危須人勾結,設下的圈套麽?”沈淵搖搖頭,道:“不,他隻是與鄭驥相約在浚危河穀殲滅危須軍團,卻藉口馬衢有變,中途折返,看著鄭驥陷入包圍罷了……他畢竟是定泰親王,若通敵叛國,便是大功告成殺了我,在他父皇那兒也討不了好去。


    “我幾經周折,終於闖過了危須包圍,見到了……鄭驥。那個傢夥……又傷又憔悴,見到我,居然還笑得出來,道:‘我知道你終會心軟。’……他們已經快要斷糧了。若我沖不出去,冬雪一下,他們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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