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壽鹿道人看著張清燭,臉上依舊笑意吟吟,繼續不急不徐地說:


    “這玩意兒,還有一個特點,既可以慢慢修習,像那個臉上縫線的野道士,現在應該隻會點皮毛吧,可能已經學了不少年了;造畜之術也還可以瞬間頓悟,說是頓悟可能不那麽恰當,就是你的身體與靈魂都與之契合,不被陰氣煞氣排斥,個中緣由極為複雜,貧道也不甚清楚。”


    “你小子卻誤打誤撞會了,從未上過手,瞬間就學會了,福分造化不少啊,估計就算是精通孽造畜之術的張福善師兄都會有點嫉妒你,他當年可吃了不少苦頭。”


    “你說是不是?”


    “福善師兄。”


    哈……張清燭詫異,不是說……


    張清燭轉過頭,四處張望,所見除了樹木,還有隱隱約約傳來耳中獸吼鳥鳴,沒見著其他的異動。


    張壽鹿道人依舊麵帶笑意,“福善師兄,你不會以為貧道真的是在詐你吧?”


    立時雅雀無聲,有一種難言的氣氛在空氣中彌漫,沉重而壓抑。


    久久無言,張壽鹿道人依舊含笑看著前方,好似十分期待從前方,從大樹的後麵走出一個人來。


    良久之後,前方的樹林出出現窸窸窣窣的響動,好像真有什麽在走動,看響起的動靜,很像是一個人在走過來,可惜,樹林內樹木密密麻麻,枝繁葉茂,看不大真切,連個人影都沒見著,全被茂密的枝葉遮蓋了。


    噠噠噠……噠噠噠……有聲音傳來,而且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清晰。


    張清燭一下子將心神提起,緊張之下,不禁回望一眼邱閑遇,見他同樣一臉的緊張,還有一點點期待,張清燭心想,邱閑遇師兄對這位素未謀麵的張福善道人已經有了不少的好感。


    嗬,不止他,自己何嚐不是如此。自己跟邱閑遇可能天生就親近這位張福善道人吧?


    雖然他們兩個都有一個好師父!


    他們的出身同樣不好,在龍虎山之上,同樣的紮眼,可能在別人的眼中,同樣是個怪胎。


    怪胎就應該和怪胎紮堆。


    一個人影慢慢顯現出輪廓,從密林中,在樹與樹的掩映之處走了出來,同樣是一身青黑色的道袍,龍虎山很常見的道袍,頭上也同樣挽起了發髻,雖然離得遠,但還是可以模糊看到發髻上插著一把小木劍,以木劍為發簪。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形,一個外貌不甚出奇的中年道士,腳步輕抬,步履從容,從遠處走過來,大約距離張清燭他們三個道人還有十多丈距離的時候,站定,不再向前,首先向張壽鹿道人打招呼:“壽鹿師弟,別來無恙。”


    說完,向著張清燭與邱閑遇逐一點頭致意,張清燭與邱閑遇也趕忙向前方的道人行禮,很是恭敬地打著道揖。


    這位可是曾經的龍虎山中生代第一人,即便已經被逐出師門,可能等一下還要打生打死,但禮數卻慢待不得。


    龍虎山是很講究這個的,縱然它的另一麵又極為排斥繁瑣的規矩,追求隨性自然、返璞歸真。


    龍虎山也是極為矛盾,正如龍虎山這群張家人修道一樣。


    打斷骨頭連著筋,卻又彼此間互相疏離,都想要拋棄這份凡俗。


    張清燭有時候想,除了傳承,血脈傳承和道統傳承外,其他的是可能難以拂動龍虎山道人漸漸枯死的心弦,猶如古井無波。


    “見過福善師兄,別來無恙。”張壽鹿道人同樣很恭敬行禮,然後對著旁邊說,很低聲地說,仿佛就在他的左近有一個同名的人一樣,他的聲音很輕柔,向清風拂過,傳得不大遠。


    “福德師兄,還請出來相見吧。”


    聲音落下很久,也沒有個動靜,場麵霎時間陷入安靜,大家都在等待,輕柔的風拂過,都能很清晰地撲捉到微風吹拂著臉頰的觸感。


    漸漸,漸漸,似乎有一些響動,像是在遠處傳來的,又像是在身邊響起,一時之間,著實讓張清燭有些迷糊。


    “噠噠噠……”


    終於,出現了更大的響動,是腳步聲,張清燭與邱閑遇的眼睛齊刷刷看過去,在不遠處的大樹後,轉出一個道人的身影,同樣是龍虎山道人的打扮,青黑的道袍,高高挽起的發髻,腳踏雲鞋,寬袍大袖,袖口鼓蕩,衣衫飄飄,在一步一步走過來的行進中,衣衫在微風的吹拂下,微微向後揚起,自有一股說不出的飄逸之感,當真是有如謫仙臨世,脫俗出塵,不沾染人世間煙火之氣。


    這位道人,這位張福德道人有一個很打眼的地方,挽起的發髻被收攏在一頂細長的高冠中,高冠古樸雅致,有一股很淡雅的風韻,最讓人心折,雖還隻是初謀麵,已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見過福德師兄,師兄風采依舊,旁人羨煞。”張壽鹿當先行禮。隨後指著走過來的張福德,向身旁的兩個小道士介紹:“這位就是龍虎山中生代中修為最高深的道人,一般來說,通常也是最強大、最能打的道人,不過,張劍先那個小子突然冒出來,現在到底誰是最能打的,搞不清了,很難說。”


    “不過,貧道認為,還是張劍先那小子更能打一些,沒辦法嘛,他是劍修,一把利劍破盡諸般妙法,有時候真讓人無可奈何。”


    又轉過頭,對著已經靠近到身前的張福德道人說:“福德師兄你看,這小子是張劍先的小師侄,也是氣死個人,小小年紀就快要築基了,現在這檔口出來是要參加天師授籙的,倒是不怎麽順利了,師兄你要是對張劍先不滿,不滿他搶了你的名頭,就先揍他的小師侄出出氣。”


    旁邊的張清燭聞言,狂翻白眼,媽的,這貨……


    他是終於看明白了,這家夥跟張劍先是一個德性,隻不過一個更外向,一個稍微內斂,都是讓人感到操蛋的貨。


    媽的,這倆貨的關係一定很親密,沒準就經常一起坑蒙拐騙、橫行霸道,為害一方。


    張福德道人沒有理會張壽鹿道人,對著一臉恬淡、沒有轉動過身子,仿佛一尊雕像般的張福善道人躬身行禮,嘴上同時恭聲說:“師兄,好久不見了。”


    “福德,好久不見了。”張福善道人對著張福德略略點頭,身上的動作並不大,但情義是很真切的,醇厚而綿長。


    兩師兄弟互相見過禮後,一時間,陷入了沉默,好像找不到了將談話進行下去不讓中斷的話題。


    唉……張清燭心裏感歎,也確是難,一個棄徒,龍虎山的棄徒,讓師門蒙羞的棄徒,一個曾被寄予了厚望、耗盡了老人全部心血的棄徒……


    張壽鹿道人試圖打破這讓人壓抑的沉默,繼續向張清燭和邱閑遇介紹:“這就是張福德道人,你們兩個小輩來見個禮吧。”


    “兩位師兄,這位小道士小小年紀很是了得,而這位不算很小的小道士也不簡單,而且,他是前輩胖道人的弟子,單傳弟子。”


    張清燭和邱閑遇趕緊躬身行禮,這位更慢待不得,是正兒八經的龍虎山中生代的領軍人物,若不是張劍先冒出頭的話,人家很可能就是排第一了,雖說拍第一不等於是同輩第一人,不如張福善道人曾經的威勢,不如那樣震撼,但畢竟是第一,前途必定無量。


    張清燭和邱閑遇齊聲道:“見過張福德道人。”張福德聞聲也隨即向兩個晚輩打道揖回禮,點點頭,表示出他的善意。


    張福德的目光看向邱閑遇時,不僅眉頭一皺,隨即很快伸展開來,略帶感慨地歎了口氣,徐徐地說:“唉,胖道人是龍虎山的前輩高人,心胸開闊,難有比肩。”他明顯也看出了邱閑遇時一名妖族。


    龍虎山能容得下一名妖族當龍虎山的傳人,可還是接受不了陰靈,況且他師兄可不是簡單地……


    唉……


    張福德的內心不斷在重重地歎氣,有憤恨,有惋惜,有不甘,卻最終又全部化為無可奈何。


    事以至此,無可挽回了,隻能徒呼奈何……


    而還相隔著十多丈遠的張福善道人也已經發現了邱閑遇的妖族根腳,倒是沒有太多的感慨,隻是再一次向著邱閑遇點頭,表達著他的善意,似乎是為他感到高興,動作表情都不用力,淡淡的,卻能讓人很清晰很明白地感受到真誠。


    邱閑遇也趕忙再一次向著張福善道人施禮。張壽鹿笑眯眯地看著邱閑遇施完禮,繼續說道:“張福善師兄可是我們這一輩中最有魅力的,儀表堂堂,一身正氣,不是張劍先那小子可比,那小子單說形象,還比不上貧道呢,他要是成了同輩中的第一,連貧道也要跟著丟臉,實在是拿不出手,狗肉上不了宴席。”


    這個話,即使張清燭是劍道人張劍先的小師侄也無意反駁,他很讚成,十分同意,他倒不是故意埋汰,隻是眼前的張福德道人實在是讓人挑不出刺兒。


    先說樣貌,劍眉星目,鼻如懸膽,雖已是中年,臉色依舊白皙,麵如冠玉,沒有留有胡子,個頭偏高,腰背挺拔,手腳修長,充滿了力感。


    再說身上自然散發的氣質,道袍似乎總是在微微拂動,袖口鼓蕩著風,時而輕輕揚起,繼而再一點點落下,飄飄然,有飛仙之感。雙手背負在身後,淵渟嶽峙的氣度凜然而出,卻又如春雨潤物之細而無聲。


    自有一股瀟灑與風流自然而然地流露而出,氣定神閑而從容不迫。


    這正是張清燭所設想的道士的最佳形象,理想中的形象,不是張劍先,不是醉道人,更不是他師父宏遠老道。


    而是張福德道人。


    正是張福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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