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斷然道:“晚上看多了壞眼神兒,明兒再看。”


    我捏了捏拳頭,卻垂了眼,有氣無力咳了咳,一副大病未愈的樣子,低低地軟聲道:“我前天夜裏還發熱,這幾天困得很。”


    他伸過手探了探我的額頭,輕笑道:“待會兒我讓他們再熬一副藥吃了。”說完又湊近,在耳朵邊兒哼哼唧唧道:“好王孫,你就再從一回……”


    這等臉皮我見得多了,心知說什麽也不管用,立時站起來快步回了玉堂,上緊殿門,惡狠狠跟元升道:“把那紫檀木案搬來堵住,拿著那短棍守著門,誰進來打誰,往死了打。”


    夜裏我看了看元升大睜著兩眼守著門口,方才美滋滋的睡下,半夢半醒時竟突然有人爬上榻來,我登時一激靈,還沒來得及伸腳踹便被抱的死緊,正欲破口大罵,就被堵住口吻得一塌糊塗。


    ……


    殿裏隻餘百寶架上一顆搭著黑綃的夜明珠散著玉色光華,我一挪一挪的往榻邊滾,他突然伸手捏著手腕拉過去摟在懷裏,“再往外蹭就掉下去了。”


    我怎麽躺都覺得渾身酸疼,抽著鼻子嗓子一吭一涮的,他笑的歡實:“王孫,別哭了,你都哼唧一晚上了,也不累?這麽有精神,再來一次好不好?”


    我抿著嘴,喉嚨裏還是止不住嗚咽咽的,半晌,終於覺得有些活了,張口便道:“畜生。”


    他卻腆著臉大喇喇的道:“這能怨我麽?我整天能看能摸不能吃的,都憋出病了,好容易吃一回,能不畜生麽?”


    他一貫不要臉之極,可這些話便是聽一千回,我也聽不慣,話一入耳我就起一身雞皮疙瘩:“你……”


    他低了頭舔舔我的睫毛,嘿嘿笑道:“你這張嘴就這時候不管用。”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算是兩更了?


    ☆、二十六


    說來也奇怪,徹一連數天下朝後召田蚡到宣室,我討厭看見田蚡,便躲在玉堂,也不知道都議些什麽,直到他拿了卷竹簡心情煞是不錯的來玉堂時,我還不大高興,瞥了一眼:“我討厭田蚡。”


    他隨口道:“我也不喜歡。”說完攤開竹卷給我,笑得狐狸也似,“田蚡彈劾灌夫。嘖嘖,真是件妙事。”


    我並不在意,灌夫是竇嬰的人,田蚡吃了虧,又尋不到缺兒搬了竇嬰,揀軟柿子捏,這事就算鬧開了,也就是狗咬狗,灌夫本就一方惡霸、狗仗人勢,宰了他也理所應當,有什麽好高興的?


    隻是我竟沒想到,竇嬰會為了灌夫出頭,更沒想到,灌夫被田蚡彈劾其中緣由淵源已深,我差紅玉去問了籍福,紅玉回來說,丞相娶親當日灌夫鬧了酒場,賓客不歡而散。


    天剛剛入秋,慡朗的很,我坐在園子裏的淺渠旁邊,抬眼便是青天風舉、雲澄空淨,一碧萬頃的舒盪。坐了許久,也不見魚竿動彈一下,索性拉了上來,餌都沒了。


    紅玉見狀,忙揚聲叫:“元升,過來給大人裝魚餌。”說完忙閃過去五步遠,元升從罐子裏捏出一截蚯蚓掛上去,“好了,大人接著釣吧。”


    過了好一會兒,紅玉才端了銅盆臉色煞白地過來,“髒死了,再擦擦臉和手。”


    我麵無表情:“釣一會兒魚,你給我擦了五把臉了。”


    她擰了毛巾,皺眉道:“又不是非要釣多少條,何苦要用些活蚯蚓?看著都噁心,晚上還吃得下東西麽?”


    我瞟了瞟元升:“我又沒摸,是他裝的餌。”我還為著那日他把劉徹放進來的事耿耿於懷,吃裏扒外的。


    紅玉嘆嘆氣,“所以,我得回頭跟皇上說,元升太噁心了,不能讓他伺候大人沐浴,把他遣去禦膳房燒灶。”


    我點點頭,悅然道:“也好。”


    紅玉眨了眼笑得花兒一樣。元升登時顫聲道:“大人,你別上了紅玉姐的當了,他跟皇上串通好的,您要把我遣走了,沒人伺候您沐浴,紅玉姐可就正好天天讓皇上陪您沐浴了。”


    紅玉如同活吞了隻豬蹄似地臉漲得通紅:“你幾時看見我跟皇上串通的?我跟你一樣胳膊肘往外拐?你再胡說,我讓你把那罐蚯蚓全吃了。”


    我扔了魚竿怒道:“你們一個個都吃了熊膽了?轉著圈兒的誆我?這招誰出的?”


    元升縮了縮脖子,怯怯道:“我若說了,大人可得替我還了賭錢輸給他們的月奉,是紅玉姐和元安騙我的,說我守門時讓皇上進玉堂,他們賞我一碟蜜餞,還說往後賭錢輸了都不用給。可那天我讓皇上進去了,第二天他們沒給我蜜餞和欠條,還被大人踹了幾腳。剛剛還說要把我遣到禦膳房燒灶。一定是元安看皇上時常在玉堂自己又不能跟著伺候,想法兒把我攆走呢。”元升本就有些膽小,說著說著就抽鼻子。


    紅玉嗔道:“就你膽小,連玲瓏都不如,哪能讓你在禦膳房呆一輩子去?不就是十天半月的事兒麽?”


    我拍拍元升的頭,瞪了瞪紅玉:“呸,元安腦子裏才幾根筋?沒劉徹在後麵給他支招,他長了幾顆腦袋敢打元升的主意?”轉頭又對元升道:“沒事,今兒我讓皇上把元安三個月的月錢都賞你。讓紅玉做三個月蜜餞給你吃。”


    元升露著兩顆虎牙笑的合不攏嘴,頭點的雞啄米一般:“嗯,謝大人。”剛沖紅玉得意,紅玉伸手擰了他一下低聲道:“我做的東西,除了皇上和大人,哪個敢吃,你敢,我割了你的舌頭。”


    我麵無表情威脅道:“你再多說一句,往後釣魚,你裝魚餌。”紅玉聽後果真安生了。我心裏發笑,連隻蚯蚓都嚇死你,還嘴硬。


    過了沒一會兒,玲瓏手裏拿了個箬笠過來,“這麽久還不回去,我怕大人曬壞了,拿了東西來遮遮太陽。”


    我又坐了一頓飯時候,站起身:“回去吧。不釣了。”


    回了玉堂,竟是見阿嬌站在殿裏百寶架前,手裏恰是提著我和徹從匈奴帶回的鹿頭骨,我一時愣在當場。


    她轉過身,我看的一陣駭然,直往後退。若說這天下還有讓我寢食難安、如劍懸頂的,其實王太後與田蚡並不足懼,衛子夫與後宮佳麗更如九牛一毛,阿嬌才是那個真正能誅心的一個。她誅的,是徹的心。


    她看上去依舊神傲形弱,淡淡掃了一眼,輕輕地把鹿骨放回架上,攏了攏袖擺道:“韓大人,阿嬌今日來,有事相求。”


    我這才忙跪下行禮:“皇後娘娘,何,何出此言?”


    紅玉看著殿裏的情形,也帶著一幹人退了出去。


    她緩緩踱到我跟前,我伏在地上看著她雪鍛紋著綠萼梅的鞋尖,頭也未抬。她又道:“大人起吧,連皇上都不曾受這般重禮,阿嬌受不起。”


    我起身拱揖:“臣不敢越禮。”


    她也不再爭這些口舌,依舊淡然道:“大人曾答應過我什麽話,可還記得?”


    我一字字重複著建元二年,她同意徹納衛子夫時我立過的誓:“將來若有一日皇後娘娘有令,但凡無害皇上性命和江山,臣刀山油鍋斷不推辭。”


    她淺淺勾起唇角:“記得就好,這回,阿嬌希望大人為竇家留一顆種子,不要趕盡殺絕,大人能做得到麽?”


    “臣不知此話從何說起,竇家是皇親,怎會滅門?”我確實不知為何。


    她嘆嘆氣,笑的極是嘲諷:“韓大人真是當局者迷了,皇上的心思,連我都瞧得一清二楚,大人怎會不知道。”


    我顫聲問道:“娘娘……韓嫣愚鈍,望娘娘明示。”


    “大人還是留著問皇上吧,我隻要大人一句話,若竇家有難,大人能否答應我保住一人,留一個姓竇的?”


    她既是開口,我又有話在前,哪裏有推辭的理由,當下應道:“韓嫣自是捨命相救。”我剛剛說完,她便抬步往外走。


    紅玉進來時,見我麵無血色坐在地上,忙拉起來:“皇後娘娘說什麽了?大人怎麽了?”


    我問道:“魏其侯與田丞相,究竟為何事起爭執?皇上當真什麽也不知道?”


    紅玉搖搖頭,也是,我都想不通的事,她哪裏會知道。


    我枯坐了許久,徹進門時看我魂不守舍,疑道:“怎麽了?”紅玉見我不說話,便接道:“奴婢也不知,皇後娘娘走了以後,就這樣了。”


    他坐過來扳著我的肩膀:“阿嬌來了?她跟你說了什麽?”


    我不答他的話,直愣愣的看著他的眼:“竇家,是不是要敗了。你究竟想做什麽?”


    他沒想到我會這麽問,一臉不可置信不可思議,半晌才緩聲道:“是,竇家是要敗,而且敗的永世翻不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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