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直的看著我的眼,一字字道:“田蚡,留著他,朝中許多事辦不了,我等不了了。”


    我心裏一鬆,卻道:“可是太後那裏,他畢竟是太後的親弟弟,你的親舅舅。”


    作者有話要說:想了想,還是貼上來算了。


    以後會日更,直到完結。但每一章會或多或少。


    ☆、二十五


    他微微嘆了口氣,似下著什麽決心,半晌才道:“總會有辦法。”我知道但凡他想做的事,自然會做的滴水不漏,隻是田蚡這事,恐他是一急攻心,糙糙下手,可是要留不少後患的,畢竟,田蚡官至丞相,背後還有太後,朝中形勢牽一髮動全身,他怎會突然做這種決定?


    但因著田蚡的齷齪心思,我也不敢跟他說太多,生怕一著不慎說漏了口,讓他起疑。那田蚡怕是一時三刻便該斃命。


    許久之後,我一直在想,若這時我跟徹坦明了,讓他殺了田蚡就好了,我便不會生不如死、身心俱損,他也不會在我最後的日子裏日日如刀剜心。


    元光三年,春時雨季,比往年降雨多了些,黃河南岸決口,數些郡急報災情,說是數百裏村鎮城池、良田沃土一片汪洋,死人牲畜如江中落葉,屍殍遍地,我翻了許久文書和府庫錢帳,也點了一撥又一撥朝中官吏去賑災,可收效竟是微乎其微。


    徹卻是日日如舊,從不見用什麽心思在這上麵,我扔了一地竹簡罵他:“你縱然是這天下之主,他們就是命賤,也是你的子民,你這是作踐他們還是作踐你的名頭?”


    他拖著腮幫子側首看著我,笑的很是開懷:“年年都有天災,王孫都沒轍了,我就有了麽?”


    我看著他那般笑,心裏直發毛,蹭地站起身,在殿裏踱來踱去:“這終歸都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怎的就能這般不在意?這不是吃人麽?你可是皇帝,天下百姓千千萬係你一人之心念,你怎麽就能鐵石心到這個地步?你不能庇佑他們安居樂業,拿什麽良心對這頭頂上朗朗青天?”


    他也起身走到我跟前抱起來坐下,輕聲道:“你別急,我自是有分寸,若此事如了我願,我從此往後定讓這天下永享康平,再不視人如芥。”


    我心裏實在覺得放不下,能有什麽願,要用這麽些活生生的人命去償?便圈著他脖子認真道:“我不管你有什麽心思,總之我是見不得你這般糟蹋這天下,徹,帝王術固然重要,皇權也重要,可是天下以民為本,民生萬物生,本滅萬物喪,哪裏還有什麽皇帝權勢,再說,我想破了腦袋也不知道,災民死得多於你的名聲和皇權會有什麽益處。”


    他看我的眼神越來越濃烈,分明一股想把人化進骨血的欲望和占有,摟著我的手越發用力:“我才不在乎那些,我隻在乎你……”


    我聽得愣怔,這與我有什麽關係,我搖搖頭不再說什麽,隻以為全是他找的什麽藉口推辭,輕輕嘆了口氣,放開他蹲下去撿起那些木牘重新整理起來。


    又過了近半月,災情不減反增,我夜裏突然咳得厲害,他讓紅玉和元升把有關朝政的奏摺全都拿出去燒得精光,隻餘了些辭文歌賦和雜談疏論。


    我倒也沒說什麽,他看我心裏憋著一口氣,怕我心氣鬱結,無奈笑道:“你放心,熬了這麽多天,我派了人去了,這回保準管用,你好好吃東西安心睡覺,隻要你這個春日不傷寒,我就好好治災。”


    我一聽這不要臉的話,便拉著臉恨道:“你愛理不理,橫豎天下人都死淨了,我也落個清靜。反正我也從不覺得你當這個皇帝於我有什麽好,人死絕了我倒可以隨便找塊地蓋間茅屋住上一輩子。”


    他颳了一下我的鼻樑笑的頗有幾分無奈:“就你別扭。”頓了頓又道:“你還能想出讓誰去治災麽?”


    我搖搖頭,能派的都差不多了,連韓安國都去過了,也沒什麽收效,當下疑道:“真是怪事,怎麽一個黃河決口就能鬧成這個樣子?”


    他拿著竹卷轉來轉去把玩:“虧你還看過那麽多河道治理的案例,差一點就找上古時的大禹治水了。既然人也不差錢也不差了,還懷疑自己的能力麽?怎就看不出,這哪裏都是天災,隻怕是人禍。”


    我登時若醍醐灌頂,是了是了,怎麽就忘了,自古賑災可是塊肥肉,到誰那兒都是要擼走一塊肉的,那些吃軟怕硬不中用的地方官員,自以為山高皇帝遠管不得他們,但凡上頭撥下去的東西,就沒有順順噹噹到位的,便是隻鐵公雞他們也能啃下一層鐵鏽來,我心裏一火,咬牙問道:“那你可查出來是誰了?砍了,滅了九族,反了天了。”


    他搖頭一笑:“看看,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理政不知天下難,你想得倒容易,派去的賑災督查個個都是聖旨節杖手詔一應俱全,誰敢這麽明目張膽的打那些錢的主意?更別說地方官了,金子擱在他們臉前他們都不敢摸摸。”


    我急道:“那究竟是哪裏出問題?”


    他避而不答,隻淡淡道:“沒事,我有分寸,這回,讓魏其侯去,養了這麽久,該拿他用用了,他那點腸子估計也憋急了。”


    我不明白他意欲何為,但聽他說起魏其侯,卻也有些心裏發虛,中氣不足也似問道:“竇家……現在可都靠他了,你想做什麽?”


    他冷哼道:“竇家?你以為我留著竇家是為什麽?”


    每次他如此神情和語氣都讓我覺得背上有些冷嗖嗖的,我抿了抿唇直搖頭,眼裏竟是有些無端的驚懼。他回神來,把我摟進懷裏柔聲道:“王孫,你在怕?”


    我苦笑道:“嗯。”


    是怕……


    他拍拍我的背,嘆道:“我本不想,可是,我不能容許有一點威脅你的東西存在。”


    “可他們沒有威脅到我。”我有些心虛。因為總覺得徹對田蚡有些不明所以的戒備,我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什麽,卻又不敢輕易試探,他比我聰明許多。


    他故意放平語氣,撫著我的眉鬢緩緩續道:“你知道麽?帝王術說白了,不是打壓滅盡,而是製衡,隻有如此,才能物盡其用,也不致朝中一邊傾倒,一方一手遮天。我留著竇家也是為此。你不是也這麽想的麽?不然在錢財上,你不肯給田蚡婚娶用度,卻對姑媽一味寬放。”


    我點了頭“嗯”了一聲,又說道:“我以為,你總會有幾分,為了阿嬌……”


    他手上明顯僵了僵,我突地覺著心裏漏了一下,默無聲的側過臉避開他撫在我眉角處的指尖。他似是也驚了一下,手上收緊力按著我的臉,便印上唇來:“別躲,別躲我。”他閉著眼,眉間絲絲倦意。我看的心裏一陣陣難受,隻輕聲道:“我沒有。”


    他隻貼著我的唇,不再動,許久才鬆氣道:“王孫,我知道,去者已矣,存者當惜,阿嬌她……我此生欠她,下了地獄,便是油鍋刀山我都替她受了就是,隻是,你是我現在唯一剩下的,若護你周全要我舍了阿嬌,我也不會眨一下眼。”


    我咽了咽淚,卻笑道:“是啊,反正也欠了她了,你這算是破罐破摔?還是債多不愁、虱多不癢?”


    他也笑:“是啊……”


    徹果真算得透準。


    賑災一事,其難治的根本在於,歷代黃河雨季漲水,一直有扒北岸的堤用來泄洪,以保南岸的民田,可如今去了許多官員,卻是下不得手。


    因為近兩年,北岸也有良田千頃,而且,南岸的田是百姓的,北岸的田是田丞相和王太後的,誰敢去扒?


    這其中曲曲折折天家陰私,誰伸伸手便要惹一身毛,官吏也是人,也想老婆孩子熱炕頭的過小日子,是以那些派去的官員一回京便告假。


    而魏其侯竇嬰,性情高端,雖不在朝中居高位,卻依舊自命不凡,廣交雅士,此番被徹招來賑災,竟也是屁顛的去了,分明也是個沽名釣譽之人,哪裏還有丁點兒出世的高姿?


    竇嬰拿了詔書,三下五除二的扒了北岸,淹了田家和王家的千頃良田。朝中一些看不慣田蚡仗太後之勢欺人的,趨之若鶩的往魏其侯那裏倒了。這梁子,算是結的結結實實。


    徹看著朝中形勢風起霧轉,隻冷眼看著,似是這些事從何起往哪裏發展,全是他一手導成一般。


    這事歇了一段倒也沒起什麽大浪,徹卻似乎有什麽疏漏一般,整日還一副若有所思。


    直到有一日晚膳時。元安說到魏其侯府的奴才有眼無珠,在街上失手胖揍了丞相府的男寵,長安城裏街街巷巷說的沸反盈天,丞相大失臉麵。徹突然甚是高興,晚膳都多喝了一碗粥。


    我一看他用過晚膳後眯起眼神直盯盯的看我的臉,聲音黏膩沙啞如同潑了一桶蜂蜜般叫:“好王孫……”,渾身便一陣寒戰,耳朵根都被雞毛撣子掃了一掃,當下拉著臉鯁直了脖子強硬道:“我有幾卷竹冊沒看完,有幾幅畫描了一半,你還有晁錯的《論貴粟疏》沒背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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