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直的門廊上,帝無極端著一盤糕點飄過來。


    “陛下,如今我很在意。”


    “是麽?國師們也該到了,若是他們的話,應當有治內傷的靈丹妙藥罷。”


    寧薑和黎巡接著下棋,黎唯觀著棋局,都閑適得很。


    後亟琰飲完茶,瞥著帝無極道:“你已經十日未休息了罷。嘖,還能這麽平平靜靜,真是不一般。”


    帝無極給他續了茶,微笑應道:“陛下也該去休息了。”


    “睡著來的,現在精神正足。若不是洛四現在病著,還真想與他下一局。”


    “陛下,正好,你和他下罷。”


    “說得是,許久未見小書童下棋了,不知棋藝已經到了何種境界。”


    “陛下取笑了。”


    於是乎,探病者與看護者全神貫注於兩局棋中,倒是將病人晾在一旁。


    洛自醉離得遠,看不見棋局,頗為惋惜,隻得又躺下了。想起來,今天還從未和二哥說過什麽……也罷,什麽都不必說,他也很清楚。


    天色已然亮了,不知為何,卻有些昏昏欲睡。分明已經睡了那麽長的時間——果然是因為受傷了,身體格外疲憊的緣故罷。


    聽著落棋聲,洛自醉微微彎起嘴唇,合上眼。


    陽光很暖和。


    洛自醉張開眼,便見後亟琰占據著軟榻,懶洋洋地搖著扇,黎唯坐在棋盤前,似乎正在閉目養神。


    “黎二哥和寧三弟呢?”


    “跟著小書童去雲王府了。說是想與那些豪慡的漢子相交。”


    那應該會“順道”去大營罷。洛自醉輕輕一笑:“陛下,黎五哥,你們也早些歇息去罷。”


    “我們受小書童之託照料你。”


    “重霂今日沒有過來。”


    “說起重霂小兒,若非他在,你和小書童這回恐怕也不能全身而退罷。”


    小兒?若教當事人聽見,說不準會有什麽反應。洛自醉苦笑,正想著轉開話題,滿頭銀髮的兩三歲小童推門而入,稚氣的聲音隨之響起來:“四公子可好些了?”


    四位國師也到了,隨在他們後頭的是位銀髮美人,杏目櫻唇,溫婉沉靜。


    重霂笑容滿麵地奔到床頭,切切地望著傷者道:“我這陣都念著四公子呢!那混帳帝無極也不曾告訴我你受傷了!”


    “不打緊,傷得不重。”好不容易習慣了重霂的少年模樣,如今卻比尋常還小,而且似乎亟欲掩飾自己曾經擅自增長了年紀的事實。洛自醉輕嘆,瞥向正笑著彎腰撥弄棋子的閔衍。果真是一物降一物,真不知這位平日是如何約束著自家徒弟的。


    閔衍悠然抬眼,一雙妖瞳微移,輕笑道:“徒兒,你來角吟也有段日子了,成日忙些什麽?竟連四公子受傷了也不知?”


    重霂回首,帶著些微惱意道:“師父,要不是帝無極隨意差遣我,要我全力調查京北大營的陣勢,我怎麽會現在才見到四公子?!哼,好不容易查出些眉目,就拖到這個時候了。”


    了時搖首道:“重霂,你並非我國之人,切莫涉入太深。況且,你身為修行者,也不該過多幹預他們。”


    重霂臉色微黯,低聲嘟囔著:“我明白,師叔。可……那陣勢很是蹊蹺,似乎是邪術所為……”


    四位國師都望過來,他卻似不曾察覺般,緊緊捉住洛自醉的手,急急問:“四公子,那些刺客是否也有些奇怪?”


    洛自醉掃過幾位國師,點點頭道:“那人不僅會設捕風陣,還能以無形刃淬毒。”


    了時怔了怔,登時有些憂慮起來:“是我的紕漏,牽累了四公子。”


    那銀髮美人也滿臉歉疚,走近來行了禮:“搖曳對不住殿下。師父已將殿下託付給我,我卻大意了。”


    見她愧疚難平,洛自醉淡淡笑道:“是無極自大了,與了時國師和搖曳尊者無關。而且,傷勢也不重。”


    他話音未平,初言出其不意地執起他的手腕,替他把脈。


    半晌,他取出一瓶藥,淡淡笑道:“外傷隻需繼續用藥便能痊癒,內傷可比外傷重得多。不過,服這了這些藥,養三四個月便沒什麽大礙了。”


    “多謝初言國師。”


    “這內傷應該是在那‘捕風陣’中受的罷。”後亟琰倏地道,“小書童也用些藥得好。”


    重霂冷哼道:“他皮糙肉厚,內力修為也漸臻絕境,服什麽藥。”


    閔衍提起他的前襟,丟到一旁,笑道:“方才見他的氣色不錯,無須擔心。”


    眾人說話的時候,無間已在屋內轉了一番,回首道:“這殿裏的陣勢設得不錯。行宮外頭的大陣也很漂亮。雲王殿下珍護四公子的心意我們都能理解。”


    了時接道:“四公子的安危交給雲王殿下也是應該,我先前真是多慮了。至於邪術之事……”


    重霂踮起腳尖,拉拉他的長袍:“了時師叔,交給我罷,我已經有些眉目了。”


    了時苦笑:“這——”


    黎唯望了望洛自醉,淡淡道:“了時師叔,可否讓我來調查此事?探出此人身份後,我便作罷,將一切都交給師叔定奪。”


    了時沒有應答,似是默許了。


    初言瞟一眼滿臉渴望的重霂,垂眸微笑:“重霂,唯一人行事可能有些麻煩,你便助他一臂之力罷。”


    “是!師伯!”


    眼見黎唯和重霂都消失在門外,了時吩咐道:“搖曳,你也去幫他們罷。”


    “徒兒遵命。”


    “憑藉三位的力量,解開那人的身份也不過在這幾日了罷。到時候,此人可否交給朕發落?畢竟,他傷的,是我溪豫皇室。”後亟琰微微勾起嘴唇,語氣平平常常,卻帶著無法拒絕的淩人氣息。


    四位國師沉默著,算是答應了。


    良久,服完藥的洛自醉打破了殿內異常的靜寂:“國師們是專程來探我的麽?”


    “確實是特地來探望四公子。”了時回道,“也想告訴四公子,應清寧陛下之意,後日便開始禦議。自然,舉行儀式的日子也會盡快定下,以免橫生更多枝節。”


    “應當沒有更多枝節了。”洛自醉道,眼中蘊滿了笑意,“不過,還是速速得出結果得好。”


    “此天命衰竭之難,我獻辰必將安然度過。”了時預言般嘆息著。然而,洛自醉卻覺得這話中似乎藏著截然不同的命運——這個國家的命運,同時,也是帝無極和他的命運。


    三帝駕臨角吟的當日,清寧帝便提出要早些開始合議。二帝即刻答應,決定在獻辰皇宮議政殿進行最後的商議。


    七月五日,禦議正式舉行。


    一大早,三帝禦駕便同時出了行宮,長長的鹵簿行列在角吟空寂的大街上延伸著。許久未見這番景象的百姓們跪拜在街道兩旁,抬起首來時,都流露出希冀的神色。


    洛自醉坐在後亟琰身側,望著人群,沉默著。


    他的臉色依然十分蒼白,神態卻也一如既往的平淡。


    後亟琰正襟危坐,視線時不時飄過去,也沒有多言。


    通過重重門禁,終於來到皇城內。


    洛自醉尚是頭回得見獻辰皇宮。坐在輦車上遠眺去,層層雪白的樓閣宮殿望不見邊際,間或雜著蒼翠的樹木。皇宮中所有的建築都是白色的,雕飾極少,莊重且高雅。


    這座皇城,簡直像天上宮闕般不真實。洛自醉實在難以想像,那位帝皇竟然住在這樣的宮殿中。


    禦輦在議政殿前停下了。


    洛自醉下了車,抬首便見帝無極、帝昀與汝王、景王立在丹陛前恭迎三位皇帝陛下。


    四人身著不同色的繡龍袍,帝無極所穿的銀底金繡錦袍尤為引人注目。然而,即便是如此華麗的服飾,也未能奪去他半點風采,反襯得他更為高貴優雅。


    雲王殿下已然是這議政殿外最出色的風景,抹去了四周所有的存在物。


    兩人四目相對。帝無極輕挑起唇角,洛自醉也不禁露出淡淡的笑容。


    了時迎上來,微欠了欠身作請勢:“四位陛下,請。”


    聞言,洛自醉的視線移向前方不遠處的昊光帝駕。淳熙帝天巽自然不必說,為何本該已出京調查那些刺客的洛自省會在此出現?


    禮官引著陛下們入殿,洛自醉目送著洛自省一步步挪進殿內,笑容深了些,不慌不忙地隨了上去。


    議政殿裏早已布置妥當。殿正中央,坐北朝南擺著三張青玉案,稍遠些,置著五張檀木案。


    辰時正,鼓點一聲比一聲急,促得與會者們優雅地就坐後便正色開始進入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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