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這個問題,贏粲卻是沉默了許久。他看著柏子青,淡淡笑了,“隻願我是真的不愛你,否則,那難過的人大概就是我了。”


    柏子青攥著他的手,最後沒有說話。


    贏粲卻很是忍不住。他笑著問,“若那個先走的是我呢?”


    “‘消得人間三萬日,不妨還醉六千場’。”最後,柏子青這樣答他,揚起了滿臉的笑意,“我不要那三萬日,我陪你一起走。”


    ……


    往日那些聲音還迴響在耳邊。門外又陸陸續續來了幾個人,最先衝進來的是柏霽。


    柏子青被安放在床上。禦醫院全數出動,白夕與白然差點就擠不進禦醫圍成的圈子,最後還是柏霽紅著眼怒吼了一聲,才讓他們堪堪讓出一個位置。


    白然柳眉微皺,她抬腕,熟練搭了脈,又觀了一陣柏子青的狀態,忽然喚了一聲白夕的名字,“小夕!”


    “姐姐。”白夕朝她點點頭,“我現在馬上出宮尋藥。”


    贏粲抬眸看了她們一眼,眼底終於有了一絲期待的神色。禦醫裏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圈,誰都是滿臉的無能為力,卻也沒有人真的敢上前去對床邊坐著那位一直沉默的君上說一句柏公子沒救了。


    “這毒是我們一位熟知的師伯所製,因此,我們正好知道解藥的製法。”白然朝贏粲點點頭,“可這毒他人很難炮製,我想,大概是師伯臨終前留下來的。”


    下毒的小九已服毒而死,贏粲再想知道什麽也無能為力。更何況,除卻柏子青的安危,他也根本不想知道其他。


    白然環視了周圍人一圈,“皇上,請您將其他人全數請出門外。這毒的特性是,中毒者會進入瀕死的昏迷,這期間隻要服下解藥便無礙。可這過程極短,其間切忌不可讓他醒來。若中毒者中途醒來,則回天乏術。”


    她的話音剛落,柳眠便蹦起來拉著柏霽將那些個沒啥用的禦醫都趕出去了。


    贏粲輕輕在柏子青額間一吻,而後也放下了他的手。柏子青那隻受傷的右手已被包紮完好,將那道翻出血肉的傷口完完全全掩蓋了起來,卻並不能改變發生過的那些事情。


    白然隨著他到了門邊,聽見這人認真地直視著自己的雙眼,說了一句“拜託了。”


    “若你們能救回子青,朕可以給你所有你想要的。”


    白然端端站著,看著他,“什麽都行嗎?”


    “是。”贏粲連猶豫都不曾,“隻要你說的出,朕就做得到!”


    “柏公子是我的朋友,我什麽都不要。”白然搖了搖頭,“但若他安然無恙呢?”


    “若你什麽都不要,若他安然無恙……”贏粲道,“我之前便許諾了他,天地之大,他說過還會回來……”


    白然笑笑,“這樣也不錯。”


    ……


    柏子青卻跟著贏粲到了天牢。


    柏昀垂著頭坐在一角,見到贏粲走進來,疑惑而迷茫地望了他一眼。


    贏粲揮退眾人。他對著柏昀開口,“你的父親,與子青……”他像還在琢磨用什麽詞來表達,使得柏昀也皺起了眉。


    “你到底想說什麽?”


    贏粲站著,柏昀坐著,這一仰一俯的距離使得柏子青站在哪裏都覺得尷尬。於是他走出門去,努力倚著那些欄杆。


    贏粲最後仍是沒有找到合適的話語,他的聲音沙啞,沉沉地與柏昀道,“……過幾日,朕放你出去……節哀。”


    “你在說什麽?你讓誰節哀?!”柏昀猶如被踩了尾巴一般跳起,他從來不在乎什麽君臣,什麽禮儀。這些都是他父親,與他那個乖乖模樣的弟弟會做的事!


    於是他跳起來拽住贏粲的衣襟,“我父親……為什麽?我明明已經按照紀詁所說的做了!他為何沒有給我父親解藥!”


    “他給了。”贏粲任他拽著,“你父親是突然的急症,朕遣了禦醫去看過。”


    “那……那柏子青呢?”柏昀紅著眼,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贏粲垂著眸。柏子青背過身去,沒有看到他這時是個什麽樣的表情,卻在沉寂了許久後,聽到了一句來自他的抱歉。


    “你……”柏昀終於放開了贏粲。他不住地後退,搖頭,倒地大笑,笑得滿臉都是鼻涕與淚。


    “我從他出生那一刻便開始恨他!我恨他所擁有的一切!可他……”


    柏昀伏著地,一手用力捶地,不過三兩下便捶出了血,“可他……他是我弟弟……你怎麽能……你怎麽能害死他……”


    贏粲看著他,最後一言不發轉身出了門。柏子青看著他的身影消逝在監牢的盡頭,身後是柏昀嗚嗚咽咽的哭聲。


    在他心灰意冷之後,竟然還有那些故事。神棍的語言;秦鬆年對他的忌憚;紀家與秦家的攜手合作,最後將袁蓀捧成了兵部尚書,帶軍西征。


    但他們最終沒有得逞。


    戰爭過後,贏粲以幾人往來書信為由,從根斷掉三家的關聯,同年,還斬了許多人。


    這個國家不缺人才,一批倒下,自然有另一批人被扶植而起。


    往後便一轉是十年。柏昀以長子之名擔起了柏家,官至禮部尚書。可贏粲直到死,都再未立皇後。


    這是他的故事。


    柏子青不知道作為魂魄也能感覺到睏乏。他最後迷迷糊糊地想,或許他該學著沈端一樣,也將這些寫成故事,傳給下一個人聽。


    可他呢?他大概就快死了。


    等他再醒過來,會不會還能躺在柏府他自己的房間裏?


    素問會不耐其煩地將他喚起來;母親給他做了好吃的,而父親與哥哥會陪著他,給他說那些大道理。


    出了柏府上京城的主街,走不多時便可到四合樓。二樓上去左手那間最大的房間能看到京城最美的場景。窗下有他的朋友們,有一壺茶剛沏好,還冒著熱氣。


    最重要的是,那重重宮牆中還藏著他摯愛的那個人。等他再一次答應放自己離宮,去尋那些陸復宜說的古古怪怪的寶藏時,宮裏便再不會有【柏子青】這個人。


    他會宣告一旨昭令,而自己或將成為元和年間第一位離宮的男寵。


    人們對此從來津津樂道,而說書的最愛這種場景,他們會說那後宮一朝風雲變幻吶,那位柏家的小兒子竟然也會“失寵”,真是不可思議。


    可隻有贏粲與他自己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


    他會遊遍天下大好河山,寫兩三本遊記,再去結識一堆好友,與他們飲茶聽風,再學著喝點兒小酒,他一定不會再醉地一塌糊塗了。


    那最後啊。


    最後,他要選一個早春回到這裏來。


    那時想必春光大好了,連河岸柳堤都在喧鬧不休,混著鳥鳴與風聲……對了,他的腰間還陪著那塊冬青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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