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子青站著看著,陸復宜也站著看著,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山坡後的腳步聲卻在此匆匆打破了一池靜寂,柏子青眼神一斂,他清楚地聽見一個刻意壓低的男聲“他們往這邊來了!快搜!”


    ……


    文新亭高台,一眾官員麵麵相覷。皇上坐在最中間,臉色鐵青。


    新來朝拜談論貿易稅收的楚國使臣不見了,方才兩個便衣的侍衛來了一趟,帶著整整一隊士兵出去,便再也沒回來。據說,出宮遊玩的那位柏家柏公子,也跟著不見了。


    “真是難得的巧合啊。”薛猷定的位置就在陸復宜的旁邊,他得知情況後笑著說了一句,這才出現了最開始的場景——贏粲生氣了。


    “皇上……”方璟的位置也在贏粲手邊一小段距離的地方,他事先對柏子青出宮毫不知情,這時也知道質疑或是將這兩人串聯起來肯定要惹得龍顏大怒,倒不如惺惺作態,也爭個露臉的機會。


    於是他作出一副憂心的樣子,“皇上要不要再派一隊人出去?今夜市井熱鬧,許是柏公子玩心重,一時沒看見也不一定。”


    贏粲擺手,握成拳放下,隻冷冷一句,“等這隊人回來再說。”


    他的話音剛落,便有守衛從右側上來稟報。方璟湊過去耳去,隻聽見那守衛說在一小販處找到了柏子青那身衣袍,仔細追問,說是他與另外一個身著常服但模樣很俊俏的公子在一起,兩人都跑的氣喘籲籲的,好像在躲什麽人。


    贏粲那拳毫無預兆地落向座椅扶手處,那檀木椅竟生生被他砸出一個小凹槽來。他站起身來,所有大臣都噤聲看他,這位君主反倒平靜了。


    他說,“再出一隊人,不要沿著主道找,往偏道或是能藏身的地方,剩下的人跟我到河邊看看。”


    這話在方璟心中猶如一記重錘,他顧不得什麽偽裝什麽不在乎,驚訝地起身道:“皇上您要親自去找人?!”


    他這話問的直接,贏粲更直接。他像是絲毫不願給這個自己最好看的棋子留顏麵。他皺著眉,緩緩地回答——


    “你管不著。”


    在確認過陸復宜會遊泳以後,柏子青便決定在那些人還沒搜到小山坡下時,和他沿著河邊遊到另一邊去。一來是由於月色明亮,靠河岸有矮牆投影遮擋,二來是當那些人找來,他們還可以潛入水下躲避。


    大冬天的河水冰涼刺骨,柏子青雖然雖善水,卻冷的直發抖。河邊的水深淺不一,有的地方到腰以上,有的隻在小腿處。


    夜間有風,柏子青越走越冷,他沒能忍住,還是罵了句“臥槽”。


    陸復宜跟在他身後,也沒有好看到哪裏去。他淡淡地指責他,“你說粗話。”


    “……這說明你還不太了解我,我不僅會說粗話,我還會打人。我可是發過誓的……絕對不會再死一次。”柏子青這話說的很有底氣,他忽然便想起了之前贏粲要對他動手動腳時,自己踹在他腰上那一腳,可是用足了力氣。


    “什麽叫‘再死一次’?”


    “這與你無關吧。”


    兩人歇了一口氣,又繼續深深淺淺往前走。


    “……我們走了多久了?這裏是哪?”柏子青忽然停下來。那載歌載舞的文新亭看著近,走起來卻費勁的很。像是海市蜃樓,虛幻的好似伸手即可觸。他貼著牆回頭問陸復宜,“你有沒有聽見聲音?”


    陸復宜朝他做了個疑問的表情。


    那聲音也像虛景,像海市蜃樓,卻仍是熟悉。


    “……都仔細地搜,他們倆體力有限,一定跑不遠……”


    陸復宜一聽,以為是追兵到了,便拽著柏子青要繼續往下潛。


    “等一下……”柏子青初時不能確定,他貼著牆再聽了兩句,渾身力氣忽地卸下。他道,“這是自己人。”


    贏粲聽到聲音,兩三步奔過去,砸開了那酒家店門。


    門是虛掩著的,店家大概也上了街,此時店裏無人,聲音從窗台外,虛虛地闖進贏粲身旁。


    “行雲流水……你有沒有聽見啊……餵……”


    那是那天贏粲寫給他的字。


    柏子青不敢賭那些人會不會看準贏粲下手,他本來就是故意的不守規矩,在陸復宜這個別國的人麵前,卻不知怎麽的想守規矩了。


    贏粲反應很快,他伸手開了窗,一低頭便瞥見兩人落水狗一般地喘氣,呼救,狼狽不堪。


    可那一瞬間,他卻是鬆了一口氣。


    “去找根繩子來。”與贏粲一同來的那名領隊侍衛見那窗台較高,想讓人上來還得隔著有二三米的距離,便連忙著人吩咐下去。他看著身後的手下,那位士兵一個“是”字梗在口中,眼神卻迅速升騰為驚訝。


    那領隊的侍衛轉過身去,聽見水花聲,也聽見皇上的聲音——“子青!”


    柏子青也沒想到贏粲會直接跳下來救他。他全身濕透,連帶著抱著他以輕功解圍的贏粲也濕了大半。柏子青震驚不已。


    而隻能抓著繩子艱難脫困陸復宜還趁著機會糗他,“皇上原來這樣討厭我……”


    他的後半句話柏子青沒有聽到,對他而言,這場的燈會就這樣結束了。


    贏粲直接帶他回甘露殿,換了衣服泡了個澡,兩個人都去喝太醫院煮出來的藥。


    柏子青這才知道贏粲那風寒居然還沒好,他知道自己理虧,也沒再和他鬥嘴,“我今天不能回羲和宮嗎?”


    贏粲一語不發地喝完藥,“我之前說禁足的規矩,你大概都忘了罷。”


    柏子青真的忘了,他梗了一會兒,“那也是禁足羲和宮……”


    “你不要以為,我會一直這樣縱容你。”贏粲往日刻意遷就他的語氣都散了,“待在這裏,想清楚了再走。”


    “……這和坐牢有什麽區別?”


    “你如果想去牢裏試試,我也可以滿足你。”


    贏粲說完這句話,捏著碗便走開了。


    “……”柏子青看著他走開,心緒莫名亂的不行也煩躁的不行。


    真要認真講,這是贏粲第一次對他說重話,也是頭一回當著他的麵生氣。


    柏子青莫名委屈:他發什麽脾氣?這些事也不是他自己願意遇到的!


    他坐在原來的地方,捧著碗發呆,回過神來的時候,碗裏藥已經涼了。


    柏子青倒不在意這東西的冷熱,他動了一下,作勢要喝完。


    那苦澀的藥汁已經碰到柏子青的嘴唇了,卻還是被一隻大手奪走。


    柏子青隻見過贏粲的輕功,知道他從來都神出鬼沒,也知道他從來都愛管他的閑事。這一晚過得太糟糕了,事情都不可控,他也一直窩著火,朝陸復宜沒發完,此時卻新仇舊帳一起算,徹底控製不住了。


    他一把將那碗摔在地上,朝贏粲大吼,“你管我這麽多做什麽?!你知不知道我最厭惡的不是宮裏的那些人而是你!!我憑什麽非要困在這裏!你到底懂不懂?!我是為了我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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