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連連擺手:“不會啦!公子現在是宮裏人人都在討論的對象之一啊,去看看皇上也是理所當然的!再說……萬一……萬一皇上真的讓您出宮了……不是以後都見不到了嗎……”


    鬼使神差地,柏子青還真起身去了趟甘露殿。


    他將這個歸咎於早上喝了兩口綠豆湯的原因,沒法靜下心來看書,在禦花園走走也不錯。既然走了,要不就順便去看看贏粲?


    甘露殿也冷冷清清的,要不是柏子青在這裏住過那一整個月,他差點就要以為這裏是他以前待得那個義和宮。他領著人往前走,腳步聲甚至比鳥叫聲清楚,誰知到了門邊看見太監們的臉色都不好,柏子青也嚇了一跳。


    難不成贏粲病的很嚴重?太醫不是已經看過了嗎?


    他領著人,不太抱希望地讓人問了一句,直到他站的有些腳酸,這才有了回應——接他的人竟是秦公公。


    “柏公子請隨我來。”


    甘露殿本就是選址在朝陽的地方,主殿周圍連一棵樹都沒有,按理說即使是不點燈,夜晚都很是亮堂。但柏子青一走進來便感覺到不安,為了能讓贏粲安眠,宮裏的太監們將全部的簾子都放下,嚴嚴實實地遮地一絲光線也不漏。贏粲便睡在那張大床上,兩頰有些不自然的紅色,氣息紊亂,真的是病了。


    柏子青皺著眉,輕聲問秦公公:“太醫怎麽說?嚴重嗎?”


    “太醫說,皇上就是多喝了幾杯,昨晚又沒休息好,不妨事。”秦公公猶豫了會兒,“隻是皇上他……不肯喝藥。”


    柏子青一愣,轉身又朝床上那人看了眼,氣得吐槽:“都多大個人了?不肯喝藥是想著自己忍忍就能好是吧?贏粲你幼稚不幼稚!”


    他這句話說的挺大聲,就是故意的。果然沒一會兒功夫,床上那人幽幽地睜開眼,居然自己坐起來了。


    他朝秦公公微一點頭,聲音中還是有說不出的疲憊,帶了三分的沙啞,還是冷冷地:“藥。”


    “哎,在這呢……”秦公公連忙去端坐上的一隻瓷白色的碗,濃黑苦澀的藥汁隨他的動作晃動,柏子青想秦公公一大把年紀了,方才在外麵看他眼底的青紫就不大好,想來是照顧了贏粲一整夜。


    柏子青遂伸手攔住他,讓他出去歇著。“我來吧。”


    秦公公先是一怔,而後連連點頭。他將盤子遞給柏子青的動作有些遲疑,想來還是有些不太放心。他低聲對柏子青道,“皇上是當真身體不舒服,煩請公子多照顧……”


    柏子青點點頭。他接過盤子,在兩人要轉身而過的那一刻,柏子青忽然出聲問了他一個問題。


    “秦公公可曾聽說過……【秦慎】這個名字?”


    “……不曾。”


    “好的,我知道了。”柏子青幾乎是問出口的時候便後悔了。可這個結一直卡在他心中,即使他不去刻意的注意,也毫無辦法。


    回身那一刻,他看到秦公公茫然的眼神,便知道這個問題其實毫無意義。


    就像《溯光回錄》的主角從來沒有質疑自己的選擇一樣,他從來都沒有想過,也許這個【秦桑】就是【秦慎】;也許他大哥偷圖是有原因的;也許……也許,贏粲也沒有想過,柏家會是這樣的結局。


    那個普弘大師對《溯光回錄》主角說的話,比慧安法師跟他說的更明白——


    【普弘慈祥地望著麵前的年輕人,雙手合十:事情皆有因果。若想改變最後的果,便要看你如何看待這“因”。有時候,即使得到的是同樣的“果”,未必會有同樣的“因”。】


    “愣著幹什麽?”不知他端著盤子發了多久的呆,終於被贏粲一句話打醒。“朕……我現在沒什麽力氣,動不了你,過來吧。”


    柏子青回神,“我才不是因為怕你……”他端著盤子靠過去,坐在床沿邊,卻沒伸手去舀湯藥,隻是將碗遞給他,“喏,自己喝?”


    “……嗯。”


    生病中的贏粲似乎比平日要溫順許多。柏子青就坐在一旁,什麽沒說,等他喝完碗裏的藥,又伸手接回來,有些鬆了一口氣,“這不是喝的挺快麽。”


    聞言,贏粲扭頭看了他一眼。室內光線昏暗,贏粲的眸子也匿在之中。他沒多做解釋,“你跟我去個地方。”


    ……


    贏粲沒讓任何人跟著。柏子青跟在他身後,看不見這人的表情,也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兩人肩並肩走著,誰也沒有說話,直到拐進一條連柏子青都沒來過的小路。前兩天下的小雪已經融的不見蹤影了,周圍的陽光光線被朱紅色的高牆遮擋,在地上落下一片陰影。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柏子青側頭輕聲問。他的聲音略低沉,小巷的兩旁似乎能都聽見回音。


    贏粲臉色有些蒼白,“不必問這麽多,到了你就知道了。”


    柏子青走著走著才瞧見有些熟悉的宮殿院落,那是先帝時期留下的冷宮宮殿,他還以為這些早就已經……


    贏粲卻是熟門熟路,他伸手敲了敲已有些年月的大門,兩人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才見到一個滿頭白髮的嬤嬤來應門。


    “皇上……您來了。”


    “嬤嬤,她呢?”


    “……”


    老實說,柏子青看見問出那兩個字時的贏粲的表情,腦海中閃回了一百種有關話本中新歡舊愛青梅竹馬的可能。再配上贏粲的身份,極有可能是什麽因為先帝覺得無法門當戶對,對方身份低微才能將“ta”藏在冷宮裏,時時過來探望……


    “想什麽呢?”贏粲走了幾步,見柏子青沒跟上來,這才回頭喊他。


    “我……”柏子青想不出什麽拒絕的話,隻好硬著頭皮跟上去。這個地方更陰暗幽靜,空氣中還散發著一股腐朽的味道,說不清楚是難聞還是不舒服。柏子青越走越覺得冷,他一聲不發,隻是皺皺眉,將衣襟又攏了攏。


    第二間屋子的正中的檀木台上擺著一尊地藏菩薩。香火點了裏三排外三排,看起來,這裏幾乎是整間殿中最亮的了。


    地麵看起來比較幹淨整潔,像是不時有人打掃的樣子。佛台前有兩隻蒲團,最右的那個坐著個瘦削的女人,正背對著柏子青等人,握著一串佛珠,念念有詞。


    這回沒等到柏子青開口問“為什麽”,贏粲先出了聲,不冷不熱地喊了那女人一句“母親”。


    聞言,柏子青詫異地回頭看了贏粲一眼。


    “母親”?!


    那女人卻依然打坐在蒲團上,嘴裏念經的聲音卻逐漸高揚了起來:“若無所明。則無明覺。有所非覺。無所非明。無明又非覺湛明性。性覺必明。妄為明覺。覺非所明。因明立所。所既妄立……”


    “母親。”贏粲又喊了一聲,這回他還帶上了柏子青,“我帶了人來給你看。這是柏翟,柏子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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