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錢的人,一般就隻能瞪著火熱的眼睛,看別人歡喜了。不過,平時不太討厭的窮人,有時也會受到施捨,領了情,必須千恩萬謝,做出恨不能為對方樹碑立傳的表情來。


    大臭的後台經常是劉金鍾,其他幾個也偶爾有我們接濟一下,豐子傑也間或告訴小不點給誰誰帶一小冰袋:「這兩天誰誰表現還不錯。」誰誰頷首致謝,豐子傑就大度地說了:「我不在乎這倆錢兒,天天給你都給得起,就是看你走不走人道。」誰誰隻有感恩戴德地表示以後更加努力。嘁,不就一冰袋嘛,在外麵值當這樣麽,還得上升到人生道路的高度上去?可這是「裏麵」。


    裏麵的尊嚴不值錢。掩藏甚至放棄自尊,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手段。因為打碎別人的尊嚴,是老大們的一種樂趣。


    可是,也有渴望喪失一把自尊的人,卻苦於沒人給他機會,比如專愛占小便宜又好吃懶做的於得水。這個傢夥太猥劣了,削尖了腦袋想算計人,看見核桃皮都想擠點汁出來,早被豐子傑給當壞分子封殺了。


    一次這廝湊常博跟前小聲說:「弟弟留半根給我嘬兩口吧。」常博臉一紅,不好意思了,好像欠他的一般,直接把剛咬了一口的冰棍遞給於得水,於得水連謝謝還沒來得及說,「嗖」——從門口那邊又飛過來一整根的,「砰」地砸在腦門上,周圍人都嚇了一跳。豐子傑在那邊罵開了花,還不解氣。最後連帶嘴的茶壺都捎上了。於得水眼看著手裏的冰棍慢慢化掉,隻剩下一個孤零零的竹片了,也沒敢動一下。


    從那以後,於得水就徹底地跟冰製品無緣了,水管子進來時,於得水喝涼水都受限製,豐子傑說你不於得水嘛,這回讓你得不著水。


    從於得水這個活教材身上,我們受到深刻教育:做人要本分。


    溽熱難熬的環境裏,大家正抱怨不迭時,另一個「不本分」的傢夥被塞了進來,並且很快演繹出一個新的case。


    那傢夥把鋪蓋在號筒裏放下,臉正對著我們號門蹲下,勞動號的胖子和一個瘦老頭跟往常一樣,被值班的穆管招呼出來,一件件檢查他的隨身物品。看那小子眉目有些刁鑽,蹲在那還不安分地亂翻眼珠子呢,豐子傑沖外「嘿」了一聲:「嘛案?」


    那小子翻眼皮撩一下豐子傑,沒吱聲。豐子傑自嘲地一別頭,咂吧了一下嘴:「嘿,還他媽挺有個性。」


    胖子查完了物,穆管過來就開我們的柵欄門,豐子傑苦著臉說:「穆管,還塞我們屋啊,都25個了,馬上就長蛆啦。」穆管一邊示意新來那小子進來,一邊說:「你們這算鬆快的呢,知足吧。」


    門口的幾個人都往裏挪,放那人進來,豐子傑一欠屁股,坐鋪上去了。


    「蹲!」小不點吩咐。那人當即縮頭蹲下。


    「嘛案?」豐子傑舊話重提。


    「盜竊。」這回老實了。聽口音,是w市區的。


    「我還以為你啞巴呢。」豐子傑似笑非笑地調侃完,不耐煩地吆喝:「看著我,別賊眉鼠眼地亂尋摸,這沒你啥偷的。」


    「盜竊多少錢啊,致於放市局來?」


    地上那位答:「打了30多萬的案值。」


    「無期了。」豐子傑立即給下了判決:「啥玩意值30來個?偷大戶了?」


    「公寓,現金、首飾、名畫什麽的,一共六戶。」


    「摸高級公寓去了,怎麽進去的?你蜘蛛俠啊。」豐子傑沒給他回答的機會,接著隨意地問道:「哪個區的?」


    「北門的。」北門的,就是跟豐子傑一個區了,豐子傑是北門那片有名有號的人物。看來這小子命還不錯,豐子傑對自己家門口的人,還是多少給些麵兒的。


    「哦。」豐子傑沉吟了一下,沒動聲色:「叫什麽啊,平時跟外麵惹惹嗎?」


    「我叫豐富,不怎麽惹惹。」喲,跟豐哥還是本家。好不容易碰一個「家門」,豐子傑不死心地跟他套:「北門那塊誰惹惹的好啊。」


    「豐子傑啊,就是也進來了,這回沒玩好。」豐富有些興奮。我們不由得笑了起來。豐子傑也笑了,接著問:「你跟豐子傑認識?」


    「三十晚上吃餃子,提起來沒外人。我們一個豐,哥兒倆好著呢,他老早就拉我玩粉,我說毒品那可是掉腦袋的玩意兒,說啥也不沾,我就光偷,偷輕搶重嘛,隻要不偷銀行裏麵去,就死不了。」


    豐子傑一直聽他說,中間我們要笑,被他暗示著壓下了。等豐富講完,豐子傑又逗他話:「要真是豐子傑的哥們兒,我還真得照顧你啦。」豐富一看撞繡球上了,更來勁了:「嘿,大哥,不瞞你說,豐子傑頭進來,還在我那躲了好幾天呢,我們哥兒倆就跟一媽生的似的那麽親。」


    豐子傑也不惱,也不笑,回頭跟大夥現場直播:「瞧了嗎,人家多機靈,進來先拿家門口的大腕探路,蒙好了就借東風混起來了。可這馬有失蹄,蒙不好咋辦呢?蒙瞎眼了怎麽辦呢?」


    我們想笑又不敢瞎笑,不知道豐子傑下一步想咋處理。


    豐子傑笑眯眯看著有些犯暈的豐富說:「知道我是誰嗎?」


    豐富媚笑了一下:「大哥貴姓?」


    「免貴姓豐,豐子傑。」豐子傑謙虛地說。


    豐富吹牛吹到牛角上,一下子笑的樣子比哭還難看,嗓子眼裏像卡了根魚刺似的呻吟了一下,不由得蹲著往後小挪了半步,愁眉苦臉地擠出幾絲笑容:「豐、豐哥,這麽巧啊,我,我一直景仰您,沒,沒想到在這,這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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