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平南巡講話後,全國掀起了大辦商業的熱潮,文聯也和其他黨政機關一樣要辦第三產業,身為寧夏文聯主席的張賢亮自然“挺身而出”,響應了這一潮流。一開始他可能抱著作家“深入生活”的想法,但隨著形勢的發展,他開始欲罷不能,後來他成了鎮北堡西部影城的董事長,而且一發不可收拾,勵精圖治,終於將西部影城建成了“有形資產數千萬、無形資產超一億”的旅遊風景區。


    據說,成功轉型為企業家的張賢亮事實上也沒有遠離文學,依然喜歡寫作,但不再有強烈的發表欲望。他依然思考信仰問題,關心國計民生,也依然推崇他在勞改時曾熟讀的《資本論》。作為文化人轉換而來的企業家,張賢亮對事物常常有自己獨特的看法,例如他反對人們迷信那些成功者的速成教材或者別人的成功經驗,認為沒有一個企業家的成功經驗是可以複製的,真正有啟示的,是高境界的、根本性的東西。


    而經商和做任何事一樣,最高的技巧是無技巧,,2008年,張賢亮推出了新書《中國文人的另一種思路》,在改革開放三十周年之際,向改革開放致敬,與讀者分享他十多年來的商路心聲,引起各方關注。書中還記錄了他當政協委員時候的一些提案,其中有一條是“要對拖欠農民工和員工工資的用人單位及僱主製定懲罰性的條款”。


    ◆關於“下海”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曾作為“文人下海”的典型被媒體廣泛報導,一晃過去了十四年,“逝者如斯夫”!開始我隻有七十九萬元資本,如今鎮北堡西部影城的有形資產近兩個億。荒涼中無人問津的古堡廢墟,早已變成寧夏首府銀川市第一個“國家aaaa級景區”,有“中國電影從這裏走向世界”的讚譽,這裏成功地承辦了第十三屆金雞百花電影節,更是來寧夏的外地旅客必到之處,年接待遊客量近四十萬人次,門票收入上千萬元,寧夏黨政領導和老百姓公認西部影城是“寧夏之寶”,品牌的無形資產要大於有形資產數十倍。


    作為一個作家,—f海”的經歷豐富了我的創作素材。這幾年我雖沒有發表重要作品並不等於我沒在寫作。現在中國文壇的風氣不正,信仰迷失,禮崩樂壞,也不是發表重要作品的時候。再說,和我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同時出道的“新時期作家”中,又有誰在二十一世紀初發表了重要小說呢?不少人已轉寫散文或研究《紅樓夢》了。


    雖然近些年我在文學上似乎止步不前,但至少我為社會提供了兩百多個就業機會,給鎮北堡西部影城周邊農民每年提供五萬個工作日。原來舉目荒涼的地方被我帶動成為繁榮的小鎮,附近數千人靠我吃飯,這總使我感到自豪。


    九十年代初“下海”的文人不少,後來大多紛紛爬上了岸,作家中大概隻有我還在經營企業。回首創業初期一路顛簸至今,有艱辛也有欣慰。


    ◆發現鎮北堡


    鎮北堡是明清兩朝在西北地區修建的兩百多座邊防兵營中的一座。我發現它是在1962年春我第一次勞改釋放當農業工人去趕集的時候,正如我在小說《綠化樹》中寫的,它“坐落在山腳下的一片卵石和沙礫中間,周圍稀稀落落地長著些芨芨草”。這裏所說的山即賀蘭山。


    那時,鎮北堡方圓數十裏是一望無際的荒灘。沒有樹,沒有電線桿,沒有路,沒有房屋,沒有莊稼。我走了大約三十裏路,眼前一亮,兩座土築的城堡廢墟突兀地矗立在我麵前。土築的城牆和荒原同樣是黃色的,但因它上麵沒長草,雖然牆麵凹凸不平卻顯得異常光滑,就像沐浴後從這片荒原中冒出地麵似的,在溫暖的冬日陽光下顯得金碧輝煌。鎮北堡給我的第一印象是美的震撼,它顯現出黃土地的生命力,一種衰而不敗、破而不殘的雄偉氣勢。原來作為軍事要塞的鎮北堡內,所有建築物都被附近老百姓拆得一幹二淨,連城門洞的磚也拆得一塊不剩。裏麵隨意地搭建了一些簡陋的羊圈。但我還是發現了它有一種銀幕上的審美價值,在小說《綠化樹》中我就寫了它讓我聯想到好萊塢拍攝的以中東為背景的影片。


    1980年,我平反後被分配到寧夏文聯,正值廣西電影廠的導演張軍釗要拍根據郭小川長詩改編的電影《一個和八個》。攝製組以陝北采景一路跋涉到寧夏,都沒有找到理想的地方。到銀川,他們請寧夏文聯的幹部協助他們找。我就把鎮北堡介紹給文聯幹部,叫人領攝製組去看。《一個和八個》是鎮北堡拍攝的第一部電影,這部電影後來被電影評論家評為第五代導演的開山作,是所謂新時期電影的經典之一,而張藝謀當時還是個默默無聞的攝影師。自此以後,大導演謝晉接踵而至,拍了根據我的小說《靈與肉》改編的電影《牧馬人》,後來又根據我的小說《邢老漢與狗的故事》拍攝了《老人與狗》。《老人與狗》是著名藝術家謝添的絕響,而《牧馬人》的觀眾人次至今還未被突破。張藝謀後來又在這裏拍攝了他的成名作《紅高梁》,還有陳凱歌來拍了《邊走邊唱》,滕文驥來拍了電影《黃河謠》。由於我的介紹,鎮北堡逐漸有了影視城的雛形。這座古堡的廢墟因為被我發現而改變了命運,這是鎮北堡的機遇。


    ◆創建西部影城


    1992年鄧小平發表“南巡講話”。眾所周知,“講話”發表後全中國掀起了經商熱潮,寧夏文聯也和其他黨政機關團體一樣忙著辦“經濟實體”。我認為作家要深入市場經濟生活,最好的方式無過於親自操辦一個企業,就趁著這個潮流“下海”,創辦了“寧夏華夏西部影視城公司”,公司的基地在鎮北堡,稱為“鎮北堡西部影城”。所以說,市場經濟的大潮是第二個機遇,改變了我的命運。然而,最重要的還是我個人的市場經濟思想準備和在青少年時期讀了些書,多少具有一定的文化素養。


    在長達二十二年的勞改期間,除了“馬恩列斯毛”的著作,是不允許讀書的。但讀書成了我的習慣,盡管環境惡劣,稍有閑暇總要捧本書看。馬克思的《資本論》就一直陪伴我渡過那段艱辛的日子。這部巨著不僅告訴我當時統治中國的極“左”路線絕對行不通,鼓勵我無論如何要活下去,而且在我活到改革開放後讓我能大致預見中國政治經濟的走向。


    雖然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我就因提出“給資本主義平反”險些再一次受到批判,但中國後來的發展證明了我還是有一定前瞻性的(關於我對中國的認識請參考我的文學性政論散文《小說中國》)。創辦和經營鎮北堡西部影城,貫穿了我對市場經濟的理解。


    剛開始,作為寧夏文聯的主席,我是拿自己著作的外國譯本的版稅存單向銀行貸款“下海”的,鎮北堡西部影城在產權關係上還算是寧夏文聯的“三產”。可是到1994年初,中央下文件指示所有黨政機關群眾團體必須和下屬的“三產”脫鉤。這一“脫”,就把“責權利”全壓到我頭上。當時,西部影城正在投入階段,不見絲毫效益,如果我不想承擔風險也還有辦法“解套”,但我還是毅然挑起這副擔子。既然要“深人生活”那就“深入”到底吧。而“脫鉤”以後,由於“責權利”分明,企業經營者的個人利益與企業的經濟效益直接掛鉤,就調動起我辦企業的動力,也給建立現代企業製度鋪平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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