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房私語,這樣的事本該是隱秘的,溫柔的,也許帶著悲傷,也許帶著輕快,總之是讓人心底柔軟的。


    這樣的閨房私語,在步步婚前婚後,她們曾經進行過無數次,冰冷的翩洛對任何人都不假言辭,唯獨對步步是慈母心腸,如此這般鏤窗雕花,小爐氤香,竊竊私語的景象,她們進行過無數次,沒有一次像今天這般隔著厚厚的心牆,很奇怪,明明她們都是敞開了心扉談話的,卻越敞開越劃開了鴻溝,彼此的眼裏,眼前人一點點陌生開去。


    翩洛漫不經心地裝著金護甲,一朵玉色的鈴蘭以極薄的白玉製成,極精致地鐫鏤在兩寸多長的金護甲上,鈴蘭花向下的花型似鍾,微微上翹的花瓣顯得幾分不可思議的可愛,所謂不可思議,是因為皇後身上可有端莊,可有華貴,也可有冷淡,可是“可愛”一詞卻是絕少有之,以冷美人著稱的皇後身上更是見不到,如今皇後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竟然有了這種“可愛”的心思,怎能讓人不覺得不可思議。


    步步微微一笑,凝腮側頭看著她的指甲,姑姑的妝容從來都是後宮模仿而不得的對像,明明是華麗的妝容,在她的身上卻能顯露出獨一份的清雅,明明是素雅到冰冷的色彩,偏偏在她的身上能顯出一份讓男人欲要親近而不得的挑一逗,正如眼前的金護甲,宮中女人人人戴護甲,可是護甲卻沒有人把戴得比皇後更有風情,皇後素來不愛戴這些東西,然後一戴上去,從來壓倒群芳。


    步步伸手撫著姑姑的護甲真心讚賞道:“有些風情,隻有女人覺得美,男人看來卻沒有感覺;有些風情,男人女人都看得見,也不算高明;還有一種風情,隻有男人看得見,女人卻看不見,自然也模仿不成,是以能勾得男人欲罷不能,日思夜想。就好比這鈴蘭,看著花型頗有些拙稚之感,誰會把它繪在細長的護甲上徒增傻氣,然而姑姑稍加改動,這鈴蘭便顯出了一種別樣稚拙風姿,宮裏的女人隻知道姑姑清高,卻不知道在皇上眼中,這清冷中不經意的稚雅卻極可貴,似冰天雪地裏的一樓梅香,不經意間闖進心田,皇上恐怕也隻知道姑姑特別,但是特別之處具體在哪裏他也說不清吧,因為勾人之處,姑姑藏得太深又太高明,看不見卻無處不在。”說到這裏,她的話題一轉:“所以不但皇上對您愛之切切,連齊國親王也對您念念不忘,明知信上有毒,也親之如蜜,見之如麵……”


    她的話嘎然而止,因為那特別的金護甲正抵在她的咽喉,微微用力,狼口餘生後斑痕駁雜的頸上便有一絲尖銳的陷入。


    “如果你不是我的……”


    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兒……話沒有說完,但是眼中的殺氣已經證明了一切。


    步步輕輕推開姑姑的手,微笑如輕雪般飄渺:“我死了便罷,姑姑想怎麽做就怎麽做,但是我活過來了,從現在起,我要矯正姑姑走偏了的路!我要把它們一點一點地擰過來!”


    “為什麽?”翩洛發現步步不再是自己了解中的那個嬌嬌女孩兒,她平靜下來,也平靜地問。


    “人命,隻有一次,死是多可怕的事。”小時候,為了從人販子手中活下來,她可以小小年紀就殺人,如今為了讓更多人活下來,她也可以去殺別人。


    夢裏躺在白色病床上一動不動的女孩,是多麽悲愴,到了那個夢境裏,有一種直覺告訴她,生命無價,戰爭有罪,如果一切因她最愛的姑姑而起,那就讓一切自她手中消彌。


    “真是!就算把你剝了皮扔另一個鍋裏,你這丫頭本質還是沒有變,外脆裏嫩的。”翩洛玩笑般評價了這麽一句。


    從宮中出來,遠遠地便看到雙桐璧旁站著一個錦衣男子,紫色長袍蟒龍張牙舞爪,直欲破空噬人般淩厲尊貴,然而他的站姿又是那麽風雅,有一種出塵絕世的仙人姿態,步步微微一笑,快步向他走去,他也早看到了步步,快步迎上前來,順手揪著她的耳朵教訓道:“才告訴你隻能在王府周圍略微走動走動,你居然不辭辛勞親自進宮請安?真是夠孝順的啊!”


    “昏迷了這麽久,不走動走動我都要生鏽了。”步步撒嬌道:“我累了,不想走。”


    “好!”熠澤打橫抱起她,微怒道:“輕得像小鳥了!你再這麽任性,你信不信我真打你屁股?”


    “那你打好了,打呀打呀!”步步攬著他的肩耍賴。


    熠澤作勢舉起手要手,步步的大嗓門已經大大地高了起來:“三王爺打人啦,快救命哪,三王爺打老婆啦!嗚!”


    她叫不下去了,她的唇被熠澤緊緊封住,再也叫不出來,他的唇溫軟有力,舌頭闖進她的唇內,準確地攫住了她的舌,微微的刺痛逼得她由著他胡來,把她的檀口攪得津液滿口,心跳也加速了幾分。


    “叫吧,再叫?”好容易熠澤從她的唇上離開,笑眯眯地看著他,步步氣惱地瞪了他一眼,沒想到熠澤也有這麽狡猾的一麵!


    “打老婆我是不敢,不過親自己老婆沒罪吧?”熠澤懊惱地道:“打你,你一氣之下又跑狼窩裏去,我上哪兒再娶一個像你這麽任性又火爆的王妃?所以呢,就算你的武功再高,我也堅決不對你動一動手指頭了!”


    “算你聰明,下次再讓我聽到什麽女人不如男人之類的話,我還要攪得你日夜不安!”


    “還有下次?這次就夠我受的了!”


    雪裏紅梅開得正好,迎風幽香襲來,沁心醒神,原來不知道不覺間走到一片梅林,熠澤抱著她,她仰天望去,漫天的梅花將天空織成錯雜繁複的藍錦雪梅圖,陽光下閃亮的雪晶有如與紅梅並蒂花開,雙生雙依。


    熠澤脫下自己的雪氅鋪在地上,抱著步步坐在梅地裏觀雪賞梅。


    “下完雪後,梅花比平時更漂亮。”步步感歎道。


    他突然用力地抱住她,摟得緊緊地,恨不得揉到心尖子裏的感覺,昨夜的雪在陽光下簌簌發抖。


    “失去你後,才知道你比我生命還寶貴。”他答道,眼中已經濕潤。


    “對不起,我太任性了。”步步抱著他的肚子輕聲道,想起這幾個月來身邊的人受的煎熬,也不由得歉疚,然而時光再來一次,她仍舊會選擇同樣的路,冒同樣的險。


    “是我不好,不該激怒你。”


    “不是的,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其實有沒有你激我,結果都是一樣不會變的,我一樣都會去冒險,誰讓我骨子裏有著狼一樣的熱血,愛走險境呢?”步步忙寬慰他。


    事情發生後,熠澤極其自責,將步步受傷的原因都歸咎於自己的失責,步步也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他,自己並不是因為他的激怒而獨自行動,因為其中的原因是那樣難以啟齒,難道告訴他自己是因為姑姑引起戰爭,自己以死謝罪?


    “對不起!”


    “對不起!”


    兩人同時道歉,道完歉看著對方急切的眼睛,卻又同時笑了起來,天時地利人和,心中的結節一下子便消了。


    這陣子兩人朝夕相對,親密接觸,禦鹿苑圍場城的爭吵非但沒有給他們造成隔閡,反而讓他們日益對彼此了解得更深,愧疚於自己的疏忽造成的重大後果,熠澤對步步如今是叫他往東,絕不敢往西,叫他摘月亮,絕不敢摘星星!


    有的女子任性是因為愚蠢,並且承擔不起任性的後果;


    有的女子任性,是因為她完全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能承擔任性的後果!


    步步的任性是因為她有自己判斷,她的任性隱藏著她的堅定目的,在她昏迷的四個多月裏,熠澤總算明白了這一點,她想要達成的願望會不顧一切去實現,她有著和男人一樣的執著。


    熠澤摟著步步漫步在梅林深處,雪拂花飛間他的眉目如玉,俊雅無雙,步步不由看得癡了,想起小時候第一次看到他,他剛從高乾國當質子回來,雖然經曆了質子的辛酸,卻仍舊英挺如小鬆,第一眼便征服了她幼小的心,從此認定他便是自己夫君的不二人選。


    “熠澤哥哥,你真好看,雖然大王爺也很英俊,不過我還是覺得你最漂亮。”


    熠澤的話音裏有濃濃的笑意:“套一句你的話來說,就是情人眼裏出潘安了?”


    “臭美!”


    “你在我的眼裏卻還是從前那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頭,還是那個為了躲許太傅的功課四處逃竄,像惶惶喪家犬的小丫頭。”熠澤笑道。


    “許太傅呀,他最討厭了,明明知道我討厭念書,還布置那麽多的功課給我,天天抄書抄得我頭都大了,幸好有熠忻、熠遠幾位王爺幫我抄書,騙過了許太傅,不然我這手早廢了!”步步誇張地甩著手。


    熠澤笑道:“你真以為許太傅看不出來那筆跡?看不出來他也不用當太傅了!他不過是知道你的性格給你一點小懲罰而已,你那一點手招數我們兄弟幾個早用得不想再用了!還記得你躲在我寢殿逃課那回嗎?別以為他不知道你躲哪去了,人家心如明鏡呢,不過是被你折騰得苦極了,順勢給自己放個假而已!”


    說起小時候的事,步步活躍起來,兩眼發亮地叫道:“那他知道不知道我往他的茶裏倒醋的事?”


    “什麽,那醋是你倒的?”熠澤叫了起來。


    “是啊,那一回我倒了醋和鹽鹵就跑了,後來不是你和大王爺進來了,怎麽樣了?”


    “啊,你害死我們了,那杯茶許太傅沒有喝,倒是別一位教史鑒的太傅走進來一飲而盡,咳得差點啞掉,氣得罰我們兄弟幾個寫了十篇‘鑒史觀誌’,害得那陣子我們連喝水的空都沒有!你這個丫頭!”熠澤恍然大悟:“當時我們都在猜誰幹的,差點造成內亂,原來是你!”,


    嘻嘻嘻,步步掩唇淑女地笑:“人家是淑女,這種挨罰的活,當然是你們當哥哥的來合適啦!”


    那時候的日子如今想起來多麽美好,沒有戰爭,沒有陰謀,天天與許太傅鬥智鬥勇,趣味盎然。


    如今呢?


    熠澤突然把頭哀傷地抬起長歎:“那時候你是天天跟在我身後,吵著要嫁給我呢,沒想到我這枝鮮花到頭來還是插在你這堆牛糞上了,命啊!”


    步步剛升起的憂傷被逗得一掃而空:“說你臭美你還不信,誰是鮮花,誰是牛糞?我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呢!”


    熠澤從善如流,應答自如:“是是是,為夫說錯了,謝謝娘子的這朵絕世奇葩插在為夫的這堆牛糞上,為夫感激不盡,不過娘子,你確實你有‘插’的功能?”


    步步啊了一聲,然後醒悟過來羞得滿麵通紅,氣得直打他:“你胡說什麽?”


    熠澤包住她的小手,鬱悶地道:“成親許久了,為夫連為夫之道都沒有盡過,真是對不起娘子,我說娘子,你如今傷勢已愈,我們什麽時候把那鮮花和牛糞的事實落實了吧?”


    步步掙紮著想要起來:“懶得跟你胡說。”


    熠澤緊緊地抱著她,不容她躲避,風聖城向來理智,然而竟為了步步之事從軍中悄悄趕回,可見他對步步的用意之深,步步一天沒有真正交給自己,自己就一天不安心,如今她醒了,也該敦促她正視此事了,隻有把她摟在懷裏,真正占有了她,他的心才能安定下來,否則就像懷裏抱著不知道誰家的寶物一樣忐忑不安。


    “步步!”他逼她看著自己,誠懇地道:“我對你的心你還不明白嗎,你要讓我等到什麽時候?我們錯過了太久,如今彼此經曆了多少錯事才又重逢,難道你還要讓我們再這樣抱著一個空名相守?你已經是我的妻,沒有理由拒絕我,我是你的夫,我們是要相守一輩子的,錯過了才知道如今擁有的可貴,我們不要再重複過去的錯誤,一次又一次的離別傷害並不是件值得收藏的經驗,與其抱著從前的傷痛過下去,不如讓我們重新開始,就當你死了一回,就當是重新認識我,不要去想其他無關之人,你的身邊隻有我,我的身邊也隻有你,生死相許,榮辱與共,好不好?”


    步步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他的目光專注而期盼,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深情,當初她跟在他的後麵跑,他沒有給過她這樣的眼神,如今她放棄了男人,他卻要拾回她的愛嗎?


    “讓我考慮考慮。”腦中一片迷亂。


    “我可以給你時間考慮,但是隻有兩天,人的一生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猶豫,我們有太多的日子要過,沒有時間去等待,因為等待裏有太多的危險變數。”熠澤目光炯炯,堅定執著,決不想像從前什麽事都寵著她,由著她,他自然而來然著一種威嚴氣勢壓迫步步的神經,哪怕他的目光溫柔如春,也掩不去天生帝王家的氣魄。


    不是他猴急,真的思欲成狂,而是因為,變數。


    今日你是我的妻,來日呢?


    有朝一日風聖城回到天禦國,是否還會與我爭你身邊的一席之位。


    風聖城,這個人留不得。


    然而明知留不得卻還得留下去,一來是為了他們之間曾有的深厚友情,二來是為了大尊能夠並吞大齊,將大尊的版圖擴大一倍,成為青洲大陸之首魁。


    風聖城於他而言,就好比如一柄雙刃劍,一劍可以定江山,一劍更可以刺他的心窩!


    步步是那他如今真心想要保護著的心頭一塊肉。


    回王府的路上步步靠在他的肩頭半眯著眼,車內燃著無煙銀炭,暖暖融融,不由得扭著身體開始輕哼起來,“怎麽了,又開始癢了?”熠澤低頭頭號道,步步點頭苦笑,身上的傷雖然好了,但是有些受傷極深的地方才剛結疤,疤痕處不時作癢,撓又撓不得,真是難受到了極處。


    熠澤用手在她的身上輕輕按壓,為她略減癢痕之感,就在這時,車子突然一停,一個聲音在外麵淒厲地響了起來:“王爺,你出來!出來!”


    “誰?”熠澤威嚴地喝道,門簾被侍衛掀起,步步明白為什麽居然能有人接近王車的原因了,因為外麵站的那個人滿眼的淒恨,正是前王妃--錢娥。


    熠澤沒有出來,隻是淡淡地道:“錢小姐,小王與你再無瓜葛,請回吧。”


    錢娥用手一指步步,冷笑道:“再無瓜葛?你為了這個小賤一人設計使我落胎,是你親手害死自己的孩兒,敢說和我再無瓜葛!”


    步步震驚地望向熠澤,腦中一片空白。


    ------題外話------


    未老先衰啊,我的牙牙!大家千萬別偷吃甜食,北北就是血淋淋的下場!


    痛死我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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