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濤陣吼到天邊,天雲鼓浪成箭矢,天地嘯聲中,雪紛紛揚揚織成一張巨大無朋的銀網,片片飛雪皆暗器,他的目光寒利刺骨,直刺那個女子的現在的夫君,一身普通侍衛的戎甲在他的身上更襯出他的英偉,蒼藍色的侍衛褂隨風揚起蒼色飛影,如大鵬展翅,熠澤半眯著眼睛,與他直目相對,曾經的好兄弟情誼如今縱然還保留幾分,也不過是為了彼此將來更加血腥的相對而埋下伏筆罷了。


    一山不能容二虎的道理,他們都懂,正如圍場中的老虎不等他們去剿滅,已然自相殘殺了數回。


    “你說步步此時心裏在想什麽?”熠澤絲毫不意外他的出現,縱然他的行蹤詭異莫測,也沒有一點證據表明他抗旨私自出走,但是他就是能感覺到他的存在,也許是某片樹葉不周尋常地簌動,也許是周圍的飛雪不經意地旋舞,更也許是對天生對手的了解,他能夠察覺到風聖城的存在,同樣的,風聖城也能感覺到熠澤猜到他的存在。


    是誰說的,最大的對手是最了解你的人?


    “她在想什麽,我們永遠也猜不著,就像我猜不著你為了她,親手流掉自己的孩子。”風聖城坐在廊靠上,禦鹿山的氣溫遠比京城要低上許多,此時京中不過是小雪時節,禦鹿山已經在第一場雪裏變成了嚴冬,但是他的眼睛比風雪更冷:“我也猜不到,你竟然激怒了她,讓她一個人跑進了內圍場以至於幾乎喪生狼口。”


    “今日的雪真大,步步素來喜歡雪,她一定很高興。”熠澤緩緩站起身來傲然抖去一身雪,淡然道:“多謝你對步步的關心,我會代你傳達的。至於孩子的事,這事再隱秘,也比不上一個天禦國的餘孽之事還要隱秘吧?你罔顧君命私自離開戰場,此事並不比我謀害子嗣還輕。”


    至於他與步步的事,已經是他們夫妻的事,輪不著一個外人操心,他把這個用意透露得很明白,風聖城自然是心中雪亮,他輕輕地笑了笑:“人的一生一世很短暫,也很漫長,這一生中會發生什麽事,實在是很難說的,你說呢?”


    “不錯,但是有一點不會變,那就是,步步的丈夫注定就是我,而你,已經被她徹底排除在外了,不錯,或許她的心也在抗拒我,但是我是她的夫君這一點是絕不會變的,擁有她的人,是我,不是你,風聖城。”


    風聖城仰天大笑:“真的嗎?曾經她是我的未婚妻,如今是你的妻子,這人間的事真的不好說啊,熠澤,你還是不要把話說得這麽滿!為了報答你照顧她的恩情,大齊國我會送給你的!哈哈哈!”


    當人們聽到異動趕來時,隻看到三王爺獨自站在一堆倒塌粉碎了的廊靠邊,麵色陰沉,嚇了一跳的宮人們跪地請安,他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一片白茫茫的蒼茫大地裏,隨著他的腳步延伸出去,他的腳邊突兀地出現一排鮮紅,似落花似寶石般燦爛,然後他手一鬆,一個血肉模糊的東西落在雪地裏,那是一隻鬆鼠的屍體。


    “葬了它。”他頭也不回地吩咐道。


    當回到步步的房間時,他已然恢複了原樣,笑語溫存,似乎天塌地陷也不能撼動他分毫,一心一意照顧步步。


    步步沒有看到他沒有說什麽,因為她正處在身體的極度痛苦中。


    步步的傷複原的速度慢得實在有點詭異,按理來說,不管什麽傷,過了四個月就算不能完全愈合,至少也當止血了才對,然而她的傷口卻日複一日地向外滲著血絲,雖然不像剛救回來時那樣嚇人,但是卻不能完全止住,似乎這四個月以來,變化的隻有他們,而她的身體被時間凝固了一般,不管禦醫開了什麽神藥秘方也不能讓她的傷口在昏迷中愈合,直到她醒來,那傷口才有了正常愈合的跡象,隻是……


    “娘娘,三王妃頸間的傷又愈合了半寸,她還是不肯吃‘曼陀迷’,隻是硬熬著,三王爺親自勸導,王妃隻是不肯進止痛藥,今日痛得嗓子都喊啞了。”金坤宮裏,步步的貼身丫環蕙兒跪地稟報,一邊說,一邊哽咽著,眼淚不由自主地掉下來。


    翩洛端坐如儀,麵不動色,淡然道:“她不吃就不吃吧,也該讓她吃吃苦頭,看她下次還那麽任性不成?”


    蕙兒想到主子痛苦的模樣,不由得跪地痛哭起來:“可是每一次換藥的時候……娘娘沒有看到啊,那傷疤把舊藥都粘住了,扯不下來,每換一次藥就是一次新的脫皮,一脫就是全身!那血流得……王妃起初不肯叫出聲來,末了是王爺怕她咬到舌頭,逼她叫她才叫的,可是這麽一叫,連嗓子都喊啞了!這兩日完全無法出聲!娘娘,您勸勸王妃吧,再這樣下去鐵打的人也受不住啊!”


    她不明白為什麽向來疼愛主子的皇後娘娘這一次變得這麽硬心腸,明明在王妃醒來之時皇後娘娘還那麽擔心得寢食不安,但王妃醒後的那一日,誰不知道在王妃的房裏發生了什麽事,隻見不久之後皇後娘娘拂袖而出,當即回京,又過了一盞茶時分,皇後娘娘請來的夢林禪師才麵容自若地自王妃房裏出來,至今他還守在禦鹿苑為王妃持經作法,三王爺則守在三王妃身邊不肯回京,一應公事隻叫人送到禦鹿苑處理,但是在王妃看不見的地方,王爺的麵色總會讓她們這些身邊人膽寒,無緣無故地在行宮庭院裏多出的一座鬆鼠墳更讓她們感覺詭異。


    想到這裏,身為大丫環的蕙兒更是覺得害怕,她隻衷心懇求上蒼讓王妃早日蘇醒,這奇怪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不是她這個丫頭所能夠理解與化解的,好在,王爺對王妃的確是一片真心,不久前,王爺的姬妾委夫人她們尋來想要“侍奉王妃”,都被王爺鐵青著臉命人押回京,他日日守在王妃房中,換藥服藥乃至便溲他都親手為之,倒讓她們這些丫環閑著無事可幹,每日輪流進京稟告王妃的傷勢就是她們最大的工作了。


    或許是看到她的忠心,翩洛的語氣略緩,道:“她隻要肯服療傷藥便可,至於曼陀迷,由得她吧,反正也不是什麽好藥,喝多了會讓人神智不清。而且她也就配熬著痛,忍著疼,闖下這麽大的禍,若不是三王爺及時趕到她還有命麽?不給她個教訓保不齊下次還這麽沒前沒後!你下去吧。”


    曼陀迷是一種麻醉藥,能讓人的傷痛感覺降低,一向是作為宮中止痛藥使用,不過也有一個後遺症,那就是久服讓人上癮,而且會讓人的腦子混沌不清,久服讓人神智不清,以步步的傷勢,這麽服個一兩個月下來,隻怕真要成癮不可,可是不服藥隻是徒增痛苦,那種痛是分分秒秒的挫痛啊!


    出了事情後,熠澤是自責已極,幾次跪在她麵前請罪,但是她卻知道,步步向來任性卻理智,絕不會被熠澤幾句話激得孤身闖狼窩,她的任性總會把握在一個她作為可以解決的範圍裏,像這一次的瘋狂行逕那是前所未有,隻怕是早有預謀,因為看她的裝備,凡是要害之處都裹了尖刺軟甲,這也是為什麽她全身是傷卻能活到如今的原因,但是這孩子,到底是為了什麽要做這樣的事?


    百思不解,孩子大了就像貓一樣乖滑,你再也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她沉浸在思緒中,沒有理會外麵傳來的“皇上駕到”的奏報聲,一如既往地沒有起身起安,在窗子中與月珂帝目光相對,他的目光竟然有一絲挑釁,她沒有理會。


    “全身五十七處咬傷,其中重傷達肌腱處有十餘處,雖然不致死也不致殘,便是也夠讓人痛暈,她竟然能忍住不吭聲,單憑一己之毅而生忍至今,果然夠毅力,步步的性子像你一樣硬。”不久,月珂帝的聲音從外麵傳來,簾光搖映中,月珂帝踱入殿中,意態悠閑,然而他的下一然話卻充滿了風雨欲來的殺氣。


    “想當年你落胎時痛得滿床打滾,卻堅持不肯喝曼陀迷,最後若不是朕拚命壓著你,你能把自己的頭撞破。”


    翩洛訝然回身望著他,她未婚先孕一事是他們之間的禁區,更是她心中一塊不能觸及的痛,這麽多年來他們倆從來不曾提起,今日卻為何率先要戳破她心中的舊恨?


    舊恨在心中複燃,當月珂帝走上前來欲撫她的長發,翩洛側頭笑道:“這麽多年的事了,難為皇上還記得!”


    “當然記得,朕隻要一想到你的肚子裏懷的不是朕的骨肉,而是別的男人的孩子,就恨不得親手殺了你!殺了他!可是朕舍不得殺你,朕也自始至終沒有傷害你的意思,你可明白?”


    “皇上日理萬機,這些小事實在不敢勞煩皇上牽掛,這都是命,是翩洛的命,愛上不該愛的人,所以才有此報應,若是沒有其他的事,皇上請吧,我要為自己曾經的錯負罪一輩子,這我早就知道。”


    月珂帝麵帶微笑,反而走上前來親密地把她攏在懷中,不顧她的抗拒親吻著她的發絲,笑道:“不想知道朕為什麽去揭這個傷疤嗎?”


    步步不對勁,月珂帝同樣不對勁,翩洛顰蹙不悅地用力掙脫,卻終究不能如願,冷冷地道:“我不想聽!”


    月珂帝哈哈大笑,笑得暢快之極,然則在暢快中始終帶著刻骨的鋒芒,他的眼睛直望進她的心:“是不想聽,還是不敢聽?”


    “我不想聽,我不關心!”翩洛高聲回應,月珂帝卻一反從前的小心之態,欣賞著她的怒氣,似乎從中能得到無上的享受,他從袖子裏取出一份密折,上麵三根金雞毛顯示了它的最高絕密和最高緊急程度。


    “朕當然不能走,朕要告訴你一個消息,在你看到之前,我也不能確定它對你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對朕而言,這實在是個好消息。”


    無視翩洛冷靜的麵容越發蒼白了的樣子,他慢斯條理地拆開信封,取出一張折子在她的麵前晃了一晃:“來,洛兒,念給朕聽聽。”


    翩洛瞠著那折子,心中已經了然,一股無法言喻的悲涼從最深處的心底升起,直衝眼底,將多年來已經不再有淚水的眼衝得一片昏蒙失真。


    為什麽,為什麽呢,為什麽這個消息來得全在她的意料中,卻半點也不能讓她感覺到痛快,反而……


    反而是那麽絕望悲傷。


    月珂帝強把著她的手啟開了信紙,上麵的字跡雖小卻清楚,遒勁有力的筆鋒字字如刀,砍殺一切阻路之人,這是風聖城的筆跡,她認得。


    “……大齊君臣自相殘殺,龍展之力平不得,反為大齊皇帝所忌,終鴆殺之於國宴……”


    那麽多的字,她偏偏一眼就看到了這一行,這一行字如同一味強有力的虎狼藥,將她的力氣抽失全無,她喃喃道:“是好消息,果然是好消息。”


    她想要站起來,卻禁不住月珂帝的一拉,昏倒在月珂帝的懷裏,月珂帝摟抱著她依舊笑意不減,輕著她的紅唇,緩緩地道:“昏了也好,昏了就不痛了。龍展之已經伏誅,一切盡在你的掌握之中,是不是?”


    心甘情願墮入你的圈套,朕“一怒”而征齊,掃蕩龍展之畢生引以為最重要的“國家大業”,然而為什麽你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卻仍舊不開懷,難道真要朕……


    “傻瓜呀……”他擁著她,長歎聲幽幽響徹金坤宮。


    風聖城征齊半年,並未浪費多少國帑,他派人收買了大齊高官,引起大齊內亂和犯忌,視皇叔為國家棟梁的齊帝也終於對忠心耿耿的皇叔起了殺心,在一次國宴中用鴆酒殺了為大齊立下汗馬功勞的皇叔,龍展之,從前他叫龍問天。


    鴻圖霸業,天下英雄,到頭來不過是一個笑話,死在自己拚死打下的江山裏,臨死前的龍展之不知道心裏想到了什麽?


    是想起那年桃花初綻時,那個他心係一生的美人笑語如珠,還是想起了自己幹戈鐵馬倥傯一生的豪情?


    他沒有死在沙場上,沒有死在敵人的刀槍下,他是一個英雄,為了國家耗盡一生心血與幸福的英雄,到頭來就死在奸臣和昏帝的手中。


    也或者說,他死在自己最心愛女子的計謀裏,死在天禦國皇子的手裏,死在了曾經與他交換條件與女人的月珂帝手裏。


    如果當初就與心愛的女子相擁看雲卷雲舒,會不會今日一切風雲變化都與他們無關?


    成則為帝敗則鬼,這一切隨著他的死去再無沒有人可以給翩洛一個答案,她可以使計讓月珂帝與龍展之兩敗俱傷,大齊與大尊陷入戰爭,她卻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此刻到底在想什麽,得到了,卻沒有得到的喜悅,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迷惘與迷亂。


    風聖城真是個天生的將才,在龍展之死後第三天,他率兵攻破齊京,生擒了齊帝,將一幹齊臣與他們的妻子兒女一同解送進京,這時,適逢大尊國新年將至,無數的俘虜馬車絡繹不絕地進京來,幾乎把官道都踩壞,大批的齊國寶物也一齊運進京來,讓人產生了一種大尊天下至霸的錯覺。


    錯覺就是錯覺,若是忽略全國百姓家無隔夜糧,戶有死人骨的境況,大尊確實可以說是大勝了,但是,這種情況是無法忽視的,在步步可以在別人的攙扶下略在街上行走時,就發現了這一點,在京城這樣絕對繁華之對,餓死在路上的人竟然是不絕於目。


    京城尚且如此,那麽其他地方呢?


    易子而食的事件早已經不鮮見,人們餓得幾乎隻剩一口氣,一路上可以見到的樹木早已經沒有了綠色,半是被風雪摧枯了,半是被人們剝了樹皮,吃了樹皮草根,若是天上的雪能變成麵粉該多好!可是,偏偏人們吃了一肚子的雪,依舊餓得走出幾步後,便有人撲倒在地,再也站不起來。


    “姑姑,這就是你要的結果?”


    “……這就是你拚死入狼窩的原因?”


    她們是姑侄,也是母女,疑問也就是答案,再也不用多說。


    翩洛的心硬得像冰,她連一絲麵皮也不曾動,步步閉上眼睛,輕聲道:“我這次進京時,有一個小乞兒扒著我們的車,我給了她一個餅子,她吃了一半就倒下來死掉了,手上的餅捏得死緊,她是笑著死的,姑姑。”


    “我不飲曼陀迷,不是怕藥會讓我變傻,我是在用劇痛在贖罪,姑姑。”


    “你既然已經知道我的計劃,為什麽不阻止我?”


    “因為我的私心。姑姑是我最愛的人,所以我不能阻止你的計劃,但是我至少可以用我的身體為姑姑承擔痛楚,每一次被狼啃食,我都在想姑姑的罪減少一分,我之所以在要害處著了護身軟甲,不過是為了多受一點苦罷了。”


    姑姑培植的暗黨無處不在,步步在城中過著人人皆知的“花天酒地”的日子時,已經把一切悄悄摸透,包括這一次暗黨潛入大齊,將姑姑的一封手信交給親王龍展之,信上,塗了劇毒,每看一次就是一次服毒過程,看得久了,左展之身體大受影響,連著判斷力都大為下降,以至於在國宴上中了齊帝的詭計,被一杯鴆酒送了性命。


    “可是姑姑你想過沒有,也許龍展之早已經看穿了姑姑的計謀,他既然是那麽聰明的人,身體劇變怎麽會察覺不出來?”


    ------題外話------


    牙痛,明天繼續看牙去,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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