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帶著疑慮,重新返回值房。


    馮保躺在繡榻上,兩名小丫環替他捶腿,徐爵來報南京工部主事胡自皋求見。馮保問:「南京工部主事?多大個官兒?」徐爵說:「六品官。」馮保擺手道:「不見。」徐爵說:「老爺,您還是見見這個人吧!」馮保好不耐煩:「一個六品官,你見不就行了?」說著閉目養起神來。徐爵被晾在那兒,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又喊了一句:「老爺。」馮保睜開眼:「怎麽啦?」徐爵說:「小的冒昧建議,這個胡自皋,老爺還是應該屈尊見一見,他聽說老爺想在老家蓋一座廟,準備捐三萬兩銀子。」


    馮保頗為吃驚,徐爵又說:「他可是帶了銀票來的。」馮保問:「銀票呢?」徐爵說:「小的已替老爺收下了。」馮保坐了起來:「他見我有何事?」徐爵說:「還不是想挪挪位子。」馮保問:「他想往哪兒挪,他對你說過沒有?」徐爵道:「小的沒問他。」馮保問:「他人呢?」徐爵說:「在客廳裏坐著哪。」馮保一樂:「那就見見吧。」


    馮保一進來,胡自皋便撲通一聲跪下,口裏說著卑職叩見馮老公公。大明王朝的規矩是處廷官員不可向內廷太監行磕頭大禮,因此馮保地位雖尊,權勢雖重,還從未受過外官如此大禮,因此心頭一陣震動,用他的娘娘腔對胡自皋說:「你給咱如此行禮,不怕人家笑話你嗎?」胡自皋抬起頭:「公公,兒子給老子磕頭,有誰敢笑話?」馮保說:「你怎麽如此比擬?」胡自皋說:「若論年齡,公公正好是我的父輩,隻是卑職福薄,攤不上老公公這樣的令尊大人。」胡自皋恬不知恥的奉承話,連旁邊的徐爵聽了都一陣肉麻。


    馮保點點頭,問起:「胡大人這次來京有何公幹?」胡自皋說:「南京工部所轄造船廠,要核查落實今年的船價銀,差卑職前來北京戶部討個實信,這是小事,主要是想來京晉見馮公公。」馮保笑:「我這臉上又沒長花,有啥好看的?」胡自皋道:「公公,卑職鬥膽給您提個意見。卑職不過是一個無能的晚輩,老公公一口一聲地喊胡大人,實在是令卑職羞愧難當,無地自容,公公再這樣喊,卑職就隻好一頭碰死了。」馮保臉上笑開了一朵花,回頭對徐爵道:「瞧你這個短舌頭,今後多向胡自皋學著點。」徐爵勉強笑著說:「是啊,小的也不清楚,胡主事的兩片嘴唇,竟是蜂蜜浸出來的。」


    馮保問:「胡自皋,你見咱還有何事?」胡自皋說:「我,卑卑職想……」馮保尖細的一笑:「你們這些進士出身的人,總脫不了那一個字兒,酸!巴心巴肝想要得到的東西,可就是呀呀唔唔地上不了嘴。」胡自皋笑說:「蒙公公鼓勵,卑職就直說了,卑職想升個官,挪挪位子。」馮保道:「好哇,想升個什麽官,說說看。」胡自皋說:「聽說兩淮鹽運使史元楊四年任期已滿,如果卑職能接任……」不等他說完,馮保便道:「兩淮鹽運使是朝中第一肥缺,還是個四品衙門,你胡自皋真是敢想啊!」胡自皋乖巧地說:「不是卑職敢想,而是兩淮鹽運使這個位子,一定得是老公公自己的人坐上去。卑職隻要坐上這個位子,一切都聽老公公差遣。」馮保不動聲色地說:「這事兒咱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第十二章 胡猻傳信(3)


    皇上宣馮公公及六部一院所屬大臣在皇極殿相見,著通政司讚頌官朗誦《戒諭群臣疏》:朕以幼沖,嗣繼皇位,夙夜兢兢,若臨深淵,所耐文武群臣,同心協力,共創萬曆新政。乃自近歲以來,士習輕浮,官場朽壞。詆老臣廉潔為無用,謂讒佞鑽營為有才。愛惡橫生,恩仇交錯。四維幾至於不振,九德何由而享譽。朕初承大統,矢誌清除弊端,整飭吏治。書不雲乎?「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朕誡諭諸臣,從今以後,須得奉公愛民,恪盡職守。若仍沉溺如故,堅守舊轍,以朝廷為必可背,以法紀為必可幹,則我祖宗憲典甚嚴,朕不敢赦!自此旨下達之日,兩京文武臣工,一律實行京察,賢者就位,庸者去職……


    大臣們表情各異。六科言官雒遵、程文、陸樹德等都露出恐懼的神情;魏廷山、王顯爵表情憤怒。


    魏廷山身著便服,進入薰風閣天上人家雅間,王顯爵上前,迎問道:「你怎麽磨磨蹭蹭現在才到?」魏廷山道:「總得捱到天黑才好走路。」許從成問:「一路上沒碰到熟人?」魏廷山說:「沒有。張居正已經說服皇上,對所有官員實行京察,你們居然還敢在薰風閣請客,就不怕人家說閑話?」許從成道:「怕什麽,我吃自己的積蓄,礙著誰了?」


    桌上已擺好了菜餚,王顯爵邀魏廷山入席。魏廷山看著桌上道:「如此豐盛一桌酒席,就我們幾個人吃?」王顯爵說:「還能請誰?要不,讓店小二找兩個歌女來,給我們唱曲兒佐酒?」魏廷山說:「算了吧,眼下誰還有心思吃花酒。」王顯爵道:「這話也對,楊博接任吏部尚書,有何改弦更張之處?」魏延山則問他:「你那裏呢?呂調陽調任次輔之後,有何新的舉措?」


    麵對張居正禍福莫測的種種新舉措,昔日的高黨來此聚首互通消息,探探風聲,再加上一個恨張居正入骨的許從成,這三個人之間頗有話說。王顯爵議論道:「這個還用問,呂調陽是你我的同年,他米缸裏究竟有多少米,難道你還不清楚?有道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如果不是高拱去職,你早就勝任吏部尚書了,禮部尚書,也非我莫屬。如今倒好,張居正將六部尚書換了大半,你我都被劃入高拱死黨,一起坐上了冷板凳,有人背地裏說張居正重用私黨,我看此言不虛啊!」魏廷山聽畢點頭道:「若說張居正懷私罔上,還有幾分道理,說他重用私黨,卻有些勉強!戶部尚書王國光,刑部尚書王之誥,這兩個人,一個是張居正的好友,一個是張居正的親家,這都不假,但他們都是勇於任事政聲卓著的大臣,高拱在任時也很器重他們。」王顯爵嗤道:「張居正給你吃了什麽迷魂藥,你怎麽專門往他臉上貼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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