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完了這些話,像是放了一個炸彈一樣,以後有一年沒有找我到中央訓練團去講話。因為他們喜歡好聽的,我說的都是不好聽的。事後我聽見說,軍政部派人到青木關去,叫兵們簽字,說他們吃飽的,馮先生說的不是實話。那些兵們哭著說:“我們吃不飽。”那叫他們簽字的官長說:“你吃得飽也替你簽了,吃不飽也替你簽了。”蔣介石若不喜歡,誰能敢這樣做?聽說,告訴我這話的連長也被撤了差,這是實在情形。


    在民國三十一年二月二日,我對蔣介石說了三十五條,希望他認真查,認真辦,認真改。


    一、營、連逃兵太多,一個不報,為的是吃空缺。


    二、補許多假名字,並沒有兵。


    三、每連都有二三十個空缺。


    四、誰吃的空缺多,就誰闊。


    五、補充團隊將要交兵時,所空之缺,一律開除,不是報逃了,便是報不堪造就。


    六、在接兵時,把兵賣出去,三五百元一名,千八百元一名的都有。


    七、官兵扣士兵的夥食,士兵吃不飽。


    八、有故意說夥食錢還未發下,吃飯時叫新兵自備的事。


    九、補充團隊有同縣署溝通著,未領新兵,而先報某月某日領到新兵若幹名,請發夥食費。


    十、連、排長有打死新兵而不報告者。


    十一、連、排長查新兵有錢,叫他繳到連部,過幾天把新兵打跑,所存之款盡入私囊。


    十二、新兵所穿的好便衣,換軍衣,把便衣存到連部,連長拍賣而入私囊。


    十三、逃跑的新兵報病故,報領埋葬費。


    十四、扣兵的醫藥費,不管士兵病死病活。


    十五、扣兵的草鞋費,使兵赤足行軍。


    十六、每次給兵做服裝時,軍需人員勾通包辦,每套扣三四元以自飽。


    十七、師管區司令、補訓處處長,對於餉冊盡量扣曠不報。


    十八、學兵隊、軍官隊到營連去服務,不開底缺,為吃空頭。


    十九、勾通審核主任,而作報銷。


    二十、扣團、營逃兵服裝,按第一期原價扣二三十元,往軍政部則報廢,繳一二元即可。


    二十一、各級官長接來新兵,都以為兩三個月即可以交出去,所以都不負責任。


    二十二、司令或補充團營新兵未見過營長以上的官長者,即交出來。


    二十三、各主管官兵都注意在表冊上,而不注意實地做事。


    二十四、各主管官長非常注意自己的服裝和外表,全沒有與士兵同甘共苦的。


    二十五、士兵自入營至交出止,常有幾個月沒有洗過澡的。


    二十六、一連新兵,一百多名,關在一個房內,吃、喝、大小便都在這個屋內,不許出門,恐怕逃亡,如囚犯一樣。


    二十七、士兵冬天不能換棉衣,夏天不能換單衣,因此,很多死亡的。


    二十八、行軍時,不能行走的病兵,丟在僻靜無人處病死、餓死,此事最多。


    二十九、行軍時,遇見青年即拉去當兵。


    三十、行軍時,新兵遇見父母,不願使兒子當兵,暗送四五百元即將新兵放走,給長官部報逃。


    三十一、有許多新兵連,全體暴動,打死官長或打死官長而逃走,皆因不能忍受官長無理的苛待。


    三十二、每連接收新兵一百五十名,訓練兩三個月,交兵時未有過一百名的;一團應當二千五百名,實在交兵時,還不到一千五百名,有時還不到一千二百名。


    三十三、師管區補訓處既無槍,又無炮,新兵一無所學。


    三十四、抗戰日久,生活日高,後方官長有的存發財之心,周轉各方,勾通一切,無訓練軍隊之心,有保守生財之道。


    三十五、後方補充軍隊機關,無人視察,無人聞問,內中鉤心鬥角,講手段而不講事實,弄虛偽而不講實幹。


    我把這三十五條事都詳細同蔣介石說了。我說這是剛從前方回來的一個團長王培襄說的,當王團長說的時候,聲淚齊下。他覺得,這些事若不改革,沒法子打勝日本。蔣聽了我的話以後,他說:“很重要,我叫人去查查。”這就是我說了這些話的結果,後來,再也沒聽見說怎樣改革的。


    第49章 善善不能用惡惡不能去


    民國三十一年六月,在軍事委員會大會堂舉行參謀長會議,在重慶少將以上,又加上軍以上的參謀長人員,大約有四五百人。蔣請我說話,我說的話如下:軍中各級的官長出身不外二途,一為學生出身;一為行伍出身。學生出身的,或是軍官學校,或是陸軍大學,當然學的東西不少。行伍出身的,打仗幾十年,很有作戰經驗,並且忠誠勇敢,不靠親戚本家或是老師的提拔,而能擔任到軍長、師長、團長、營長的職責,大概多是入過多少次教導團,或訓練班的,雖然未有畢業文憑,可是讀書的也很不少。兩相比較,各有長處,不可隻說學校出身方可用。何況百分之八十五的軍官多是行伍出身,若要全換上學生出身的也沒有那麽多的人員。尤其是抗戰第一,勝利第一,隻要能夠堅決抗戰,能吃苦,能耐勞,與士兵同甘苦就夠了。大家知道吳佩孚的參謀長,張作霖的參謀長不也是學校出身嗎?有學問而做反革命的事的人有的是,如日本陸軍大學畢業的蕭其喧,跟汪精衛當頭號軍人漢奸,他不是同曹浩森、熊式輝同學的嗎?張自忠總司令未入過軍官學校和陸軍大學,可是能受傷不退,至死不屈地打日本帝國主義。如此看來,用人須用其長,不可用其所短。


    此時正是蔣何要把行伍出身軍官全換到後方來,臨陣易將多麽危險。到底他們還是把許多很勇敢的,又有很好的學識的,作戰很久的軍官一個一個地都換掉了,調成參議谘議等,沒有一點事情可做。把那些貪生怕死的,隻會在屋子裏讀書的,聽見槍炮響而不認識方向的,一班一班地都換到前方帶兵作戰。這些新到前方的軍官,那是靠他的表叔、舅父、老師等替他吹噓運動而帶兵的,不然就是講什麽學派的。既不能與士兵同甘共苦,更不知道士卒的生活是怎樣的苦法,這樣情形去與日本帝國主義作戰,如何不失敗呢?


    就在那兩天,國民黨的常務會議,何應欽又說起來:“前方許多軍官都要同後方的軍官調換。”我覺得他這些話都是給日本帝國主義造機會。我說:“軍隊裏百分之八十五的軍官都是行伍出身。從一個小兵熬到當了軍長、師長,能自己下命令,能自己寫電報稿子,並且都是打了幾十年的血戰,既勇敢而又忠誠,為什麽非把他換回來不可呢?況且新換到前方去的人也不能說有什麽真正學問。不說別的,因為我知道我的兒子有多大的學問,那麽你還不知道馮洪國是和你同學,你們是前後班。前麵正在打著仗,忽然換許多軍官,軍心怎麽樣,應當顧慮到。”就是那天說的話,把何應欽說得麵紅耳赤,可是他們還是把前麵的軍官換了很多。


    有一天,把認識我的一位姓陳的捕了下獄,還有一位姓周的很好的青年也被捕了下監。我實在忍不下去了,我在常會裏說:“是不是認識我的都是共產黨?是不是認識我的軍官都要被捕呢?”後來聽見說:“何應欽向蔣報告說,他們都承認了他們是共產黨。”沒有幾天,就知道並沒有那回事。連著在會上嚷了幾次,這位姓陳的和姓周的兩位軍官都放出來了。把人家捕去下了監,不說理由,全世界哪一國也沒有聽說過這樣對待軍官的辦法。這不是汙辱全體軍官的人格嗎?蔣介石和何應欽他們拿著這些國家棟樑的軍官當著球一樣踢過來,踢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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