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珍彎腰從錢櫃拿出一疊錢交給他,讓他在本子上簽收一下。“細數等王小姐回來再看吧。”看樣子還挺麻利的。


    方原一邊把錢往包裏塞,一邊試探地問:“嫂子是哪兒人,來海城多久了,跟阿陽一起來的?他有沒跟你說過,在裏麵我幫他寫過信回家……”


    阿珍馬上搖頭擺手,笑嘻嘻地說:“千萬別這樣叫我,我從廣西來這兒不到兩年,認識陽哥才幾個月……”


    她的樣子有點傻,不像是大奸大惡的人,但有可能會被人牽著走。方原心裏有了數,他再套了幾句,掏不出什麽東西,就現場打了個電話給王靚,說已收到帳款,請她放心。


    離開店鋪,方原到了拐角的茶餐廳,這是一家香港人開的店,中西式小食,還有冷熱飲和啤酒。爛頭陽已叫了一瓶老金威悶頭喝開了,方原堅決不沾酒,揚手叫侍應來一杯熱辣辣的絲襪奶茶。這是他的至愛。這種奶茶在南方沿海城市才能喝到,不知是香港還是台灣人傳過來的,據說真的拿女人穿的絲襪子當茶包,把熱奶一趟一趟地往裏澆著濾著,出來的味道很正點,口感香濃嫩滑。


    爛頭陽陰險地笑道:“哼,喝這個呀?說不定襪子是老闆娘昨天才穿過的呢。”


    方原呸了他一口:“沒見你幾年,還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沒文化唄,不然為啥那麽服師爺你啊。”


    爛頭陽表麵俯首稱臣,背後卻藏著一道奸氣。方原自忖如何才能脫身。


    這種人出來一般都很難找到好工作,遇到舊日倉友,不是張口要錢,就是拉人埋堆,重操舊業。


    果然。爛頭陽說,半年前放出來,他先跑到珠江邊,跟一個比他早出來的倉友阿茂租了一條船,雇了幾個人挖河沙。這年頭,沙子像石油一樣值錢。這些散落在街頭路邊,隨處可見的東西,隻要達到一定的數量,就是金子。賣出去,一船就是幾十萬。但沒等他們挖夠一船,當地紅的黑的都來了,紅的用錢打點走了,黑的卻不肯罷休,雙方火拚,最後連船帶沙被搶走了。阿茂當場被砍了四刀,血染河沙,後來聽說有人報警,把他送到了醫院。爛頭陽當時跳了船,遊到了東莞,在那兒流浪了一段日子,覺得滿街都是台灣人開的工廠,個個規模宏大,把守嚴密,做的貨都是一船船運到歐洲,圍牆與圍牆之間的街道幹幹淨淨,當地人一有風吹草動就萬眾一心,令他這種外漂的小混混很難落下根來,埋當地的黑堆,他又不甘心從小的做起。最後,他買張車票跑來海城,住在十元店裏。


    “這兒林子大,什麽鳥都有,人又傻,機會就多!十元店裏的人都在等待一個機會,想打份小工的人很多,想跟我一樣東山再起,掙點快錢的人也不少……”他嘻嘻地笑著,有點得意自己來對了地方,趕上了好時光。“聽說你在海城混得不錯,做姑爺仔啦?買車買房了吧?”


    方原沒好氣地說:“那不是我的車,那是阿珍老闆的。”


    “我知道,車號是粵b168,前年買的,趕著了個性化車牌,哈,光這牌也值錢呀……我說呢,你這傢夥也真行,”爛頭陽很有把握地,先伸出他粗黑的拇指,然後食指、中指一隻一隻地數:“要身材有身材,要樣子有樣子,要文化有文化,真是21世紀人才,哪個富婆不被你搞掂呀?嘿嘿,聽說這家女老闆有六七家店鋪,年紀輕輕的,一個人帶著個幾歲小孩,你這傢夥可真是財色兼收呀……”


    “你起人家底了?”方原不動聲色地問。


    “我是做什麽的?不然跑到西門幹什麽,給爆牙妹探班呀?唉,真是同人不同命,你幹什麽都比我強,找個女人都是有錢有臉的,我呢,隻能找個剛洗腳上田的爆牙妹,以前在麗都會所還幫人洗過腳的!老哥我跟你怎麽比呀?不說這些了,講正經的,咱們合作一把吧,用廣東人的話,你喝頭啖湯,讓我收點尾水,怎麽樣?”


    方原裝傻:“你想幹什麽?”


    “把她女兒帶出來交給我,其他的事交給我來辦,電話我來打,錢我來收,你確保她不報警,乖乖交贖金就行……我見錢放人,以後一切依舊,神不知鬼不覺的,你繼續做你的好情人,她永遠不會知道真相的,說不定你當了一回好人,她以後更不能沒了你……”


    “你真是想錢想瘋了,剛放出來沒半年就玩綁架,活不耐煩了?”


    “最多跟你四六分,我冒大險,拿小頭……”


    方原裝出一臉委屈:“我靠!你想搶我的人的東西,也就是我的東西,然後跟我四六分?我有沒有聽錯?”


    “那是你的東西?得了吧,裝什麽逼呀你!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跟他的關係?我都摸清了,你不過是她花錢雇回來條仔,頂當是個麵首,不過沒想到會是你罷了!你他媽的還不是幹完人後,提上褲子卷上錢,撈著了就跑?咱們是從同一個窟窿出來的兔,就別跟我裝啦!你也不想想,這個點我踩了多少遍了,不然怎會把我那條女也扔出來放蛇呢?看你穿的,用的都是正貨,連手機也是最新款……”他拿起方原的手機放下,又捏起自己的。“你看看我這個,是在天橋買回來的幾十元的破機,就是在中巴上偷到了好手機,我也捨不得自己用,要拿出去賣個好價錢……你現在錦上添花,不接濟一下剛出來的兄弟也就罷了,也別攔我發財的路呀,我可是等著這些錢來開飯的!”


    方原一點不怕跟他翻臉,低聲而有力地說:“這怪得了誰,隻怪你放蛇放錯了地方!不是說你跑到我地頭吃飯的問題,是你想搶我身上的錢呀哥們!沒錯,我是跟你在同一個窩呆過,但我不像你,我是餓死也不想再回去!我現在幹的活好好的,沒你說的那麽賤!我方原還不至於cheap到要做鴨賣身!但必要時,命倒是可以賣!”


    爛頭陽突然放下豎到椅子上的一條腿,抓起啤酒瓶一飲而盡。然後,他一抹嘴巴,凶光像刀子一樣,從額頭底下射向方原。


    “你也知道,我現在的處境是有了上頓沒下頓,還欠房東半個月的錢。包租婆昨天追我,我說,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趕我出去我就把你房子燒了!我不是跟她開玩笑的,狗急跳牆,有什麽我會幹不出來?當然,要有活路,錢我還是要給她的,你以為我天生就那麽衰嗎?阿珍是個洗腳妹,她不是富婆,她養不起我,還指望有朝一日我包她呢!現在我讓她辭掉會所的工出來跟我做,可不能兩公婆都吃西北風啊,姑爺仔!”


    方原把手往桌上一拍,奶茶灑了小半到杯碟裏。“操你媽,再叫一聲姑爺仔我跟你拚啦!跟你說了吧,這家老闆娘是我老婆,我跟她玩真的,你讓你的女人馬上歇菜,好過我叫她炒人!你想發達到別處去,她不是你想像的那些有錢人,房子都是供的,店鋪一個比一個小……”


    他從口袋裏掏出五張大鈔往桌上一扔,站起來說:“這你先拿去交租,我環境也不好,你自食其力吧,隻要肯幹活,海城大把機會,別打家劫舍了,今天給我一個麵子,以後咱們再見還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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