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後,方原整個下午都陪著波比。


    波比一言不發,隻是用憂鬱的眼睛看著沒有目標的前方。方原把手指擋在他前麵,晃了又晃,波比的眼睛眨也不眨,視而不見。


    在兒子麵前,舒兒的硬刺全收進身體裏去,流露出來的,隻有一個母親的無助。她束手無策地在客廳裏走來走去。她說怎麽會這樣呢,醫生說話也太不負責任了,她不信自己兒子有精神問題,一定是在學校裏受了什麽委屈憋成這樣的。“如果我有證據,一定投訴學校!但兒子真苦,他有委屈也說不出來呀,他老師還暗示我,說如果有病,就一定要治好才能到學校來,否則學校擔不起這個責任……開玩笑,學校難道不應該對學生負責任嗎?”


    方原明白,要一個母親承認孩子有精神病是一件很困難的事,這跟理性和智慧無關。他輕輕提醒她:


    “老師的話也許有道理,因為孩子是寄宿的,除了課堂,老師不可能每時每刻都盯著他,而呆在家裏,阿姨可以全心照顧他,你也可以天天晚上跟他在一起……”


    “但他過於依賴家庭,將來如何獨立?跟同學們在一起,才能學會跟人相處,呆在學校才能學到知識呀,我天天要工作,靠阿姨能教會他什麽呢?而且孩子都是未成年的,寄宿生都應有專人看管呀……”


    “他現在有病,就不能按正常孩子的標準來要求他……”


    聽到方原這一句,舒兒爆發了,她從沙發上跳起來,紅著眼大喊:


    “你的意思是說我兒子不正常了?你怎麽能那樣說!你這樣也太不負責任了,一個醫生的診斷不一定就是正確的!我跟你說了,我不相信波比精神有問題,是我早期忽略了他,他不開心,很多單親家庭的孩子都會這樣,他隻是孤獨症,不是什麽迫害症、妄想症,我小時候也因為父母分離不開心過,你看,我現在有病嗎?說他有病等於說我有病!”


    唉,女人有時鑽進牛角尖出不來,說什麽也沒有用。他跑到廚房接了一杯半熱的飲用水給她,希望她鎮定下來。


    他受不了女人的喜怒無常,隻想快點結束工作時間。


    這會兒,他有點想王靚了。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晚飯,舒兒也平靜了很多,他才得以離開。走到地下停車場,他如釋重負,覺得這裏的空氣比地麵還要清新。


    雖說工作以小時收費,時間越長,收入越高,但這活兒一點不輕鬆。你得陪玩,陪笑,陪聊。表麵是哄小孩,但小孩的媽才是董事長。低眉順眼了一天,人表情都僵硬,身心也覺疲憊。強裝笑顏和委屈時,他腦裏會浮起一句台詞:“等咱有了錢……”


    等有了錢,站穩了腳跟,他就會放棄這一行,做自己愛做的事。


    愛做的事是什麽?現在還沒想到。


    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等陶軍出來吧,好好想想。方原估計那時自己已能掙到首期,可以在海城供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


    第22章 天堂與澡堂


    人是有命運的,不到你不信。天堂與澡堂其實沒多少區別。第二天的遇見,更讓方原深信不疑。


    周一他終於睡了個好覺,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給王靚發簡訊。王靚要等奶奶的頭七過了才能回來。昨天臨睡前他活像個熱戀中的男人,給她發去六世達賴的詩。她回復了兩個字:“肉麻!”他又發了首水調歌頭:“女友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告別單身,要等多少年?我欲出家而去,又恐思念美女,空門不勝寒。起舞影為伴,寂寞在人間。追女孩,妄相思,夜難眠。不應有恨,何時才能把夢圓。男有高矮胖瘦,女有黑白美醜,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光棍不再有!”


    王靚又回了二字:“哈哈!”


    看來她還是很矜持。


    起來,到麵點王吃個羊肉泡饃後,依王靚吩咐,開車去西門找阿珍。


    阿珍以前他見過,是王靚的一個店長。


    那是一間不到六平方的小店鋪,窄長窄長的,臨街的飾櫃一字排開,泡沫塑料麵板上,一根根珠頭銀針紮上去,掛著項鍊、手鍊、胸針、耳墜等,密密麻麻的,一溜過去,有好幾百款。


    這是王靚的第六家連鎖店,西門的月租寸金尺土,出了名的昂貴,一到周末,這兒人潮如鯽,垃圾都能賣出去。能在這樣的地段租下一間旺鋪,轉讓費和月租都高得不敢讓人相信。王靚在每家店隻設兩個店員,早晚班交替。看日班的是阿珍,她管兩班的帳。


    方原就在店門口的馬路邊泊車。停車時瞄了一眼,發現店門邊站著一個正在抽菸的男人。男人穿著花花綠綠的夏威夷襯衣,下麵牛仔褲漂白過的地方很髒。方原有點奇怪,旁邊沒其他女顧客,這男人站在這兒,拿眼睛掃來掃去幹什麽?


    他是個嗅覺敏感的人,一邊向店裏走,一邊拿眼角餘光瞅著那人,覺得有點麵熟。阿珍看到他,遠遠就打招呼:“方先生過來啦?”


    那人聽到後,馬上轉過身,挨近他時,男人突然喊:“師爺——真是你呀……?”


    這個稱呼久違,方原幾乎反應不過來。


    那人30歲左右的樣子,眼睛嘴巴都擠出笑容,隻是皮下的肉不太活躍。“你發了達,不認識我啦?”


    叫他師爺的人絕不是海城的朋友,而是江西認識的,“裏麵”的人。


    方原認得他,不光因為他兩眉間斜掛著一條刀疤,是頭一天進去時,在飯堂,這人令他把菜給老大,方原有點猶豫,他就使勁咳出一口濃痰,連口水一起吐進方原的飯裏。


    “怎麽不記得,你是爛頭陽。”方原本能地說。


    爛頭陽是持械打劫進去的,在裏麵熟絡後,方原變得比他還要強勢,慢慢的便成了朋友。他還求過方原寫家信,要老婆不要離婚,但最終老婆還是帶著孩子跟人跑了。


    “沒想到能在這兒見到你,出來有二三年了吧?近來好嗎,做什麽發達?”爛頭陽見到他有點意外,顯得熱情洋溢。


    方原看阿珍在聽著,非常尷尬,壓低聲說:“這兒說話不方便,到旁邊的茶餐廳等我……”


    爛頭陽見他害怕,笑了:“慌啥,自己人,她是我老婆!你就是代女老闆來收帳的人呀?好小子,艷福不淺呀……”他眼神狡黠,身上還沾著很濃的“裏麵”特有的味道。


    他一腳跨進店裏,挺自豪地跟阿珍介紹:“這是我在裏麵的兄弟,智勇雙全,人稱師爺,我們同窗五年了,他比我出來早,看來現在混得不錯啊……”又拍拍方原的肩:“我先到茶餐廳,點好啤酒等你,咱們兄弟倆好好聚聚……”


    方原心裏格登一下,王靚這次有可能引狼入室了。


    阿珍二十五六的樣子,黑皮膚,塌鼻子,凸額頭,但抹了厚粉後也不算太醜。她見人張嘴就笑,爆牙像狗齒一樣參差不齊。


    不知是不是王靚貪便宜,滿大街那麽多亮麗的打工妹不找,非得請這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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