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踮高腳尖,用小手摸了摸奶奶的老臉蛋,大聲地說:“曾奶奶你生病啦?有沒有發燒呀?曾奶奶你要打針呀……娃娃以後給你塗bb油啦,你的臉真紮手……”


    奶奶一邊咳一邊笑,笑出一臉漣漪。她的手顫抖抖地伸出去,想摸娃娃的臉,但娃娃一轉頭跑向站在門邊的方原,撲到他的懷裏。奶奶便順著手指向方原,“這是誰啊?是不是娃娃阿爸?”


    方原馬上抱著娃娃迎上去,笑著叫了一聲奶奶。


    她看著他,很驚愕的樣子,突然口吐白沫,臉一歪,說不出話來。從廚房端茶出來的嬸嬸馬上放下手裏的杯,和叔叔一塊扶起她,抬到床上。


    王靚幫奶奶支起青瓷做的枕頭,讓她躺下來。


    嬸嬸用客家話跟王靚說了一句什麽,王靚臉色蒼白,她彎下腰抓住奶奶的手說:“奶奶,他不是那個衰人,我不是阿艷,我是阿靚……”


    嬸嬸托起奶奶的頭,讓叔叔給她餵薑水。


    叔叔說,這幾天奶奶都很迷糊,眼看不行了,聽說孫女回來,她突然就好了,能夠坐起來,現在發作了,人也認不出來,但腦子裏還記著一些不放心的事。


    嬸嬸說:“你們累了,去吃點東西,趕緊休息,我跟叔叔看著,明天起來再說。”


    王靚不肯,直看著奶奶恢復過來,閉上眼像睡著的樣子,親手給她蓋上被子,才帶方原出來,沿著弧形的過道,走到旁邊的一間小房。“這是給我和姐姐回來住的房間,我們是女孩,沒有分到大屋,今晚你就睡這兒吧,我和娃娃睡堂妹房間。”


    方原正想問剛才的事,娃娃跑了過來,鬧著要跟爸媽睡,王靚不允,娃娃放聲大哭。嬸嬸走過來,叫了王靚出去,兩人嘀咕了幾句,方原隱約聽到王靚在解釋和他之間的關係,嬸嬸的聲音越來越低,挺神秘的。他猜疑,是不是王靚之前受過一些什麽傷害?奶奶把他當成什麽人了?


    盡管娃娃以前回來過,但周圍的黑暗和曾奶奶暈厥的樣子,令她有點害怕,她一定要跟父母一起睡。方原不忍心,對王靚說:“要不讓我先哄她睡吧。”


    王靚同意了,她心慌意亂地走出去,但娃娃不讓她走,把她哭了回來。方原跟她耳語:“不如你先留在這兒,等她睡著了再走。”


    王靚點點頭,讓嬸嬸把行李拿進來,又打來熱水給娃娃洗幹淨,把她放到床上。娃娃聽到外麵有狗叫,還是怕,要爸爸也上床睡,王靚隻有往裏抱著她,讓方原在床沿熄了燈,也躺下來。


    娃娃淘氣,在黑暗中爬起來,看到“爸爸”睡在外麵,放心了,心滿意足地睡下,要媽媽講故事給她和爸爸聽。


    王靚又講老掉牙的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的故事,一邊講一邊拍著娃娃的小屁股。


    山林的風穿房而過,挾帶著落葉的碎響,帶來田裏水稻和山野植物的味道。


    這兒的月光也比城裏的亮,從古老木窗的雕花裏斜斜漏進,在水泥地麵印下一張黑白剪紙,圖案裏,桃花的細枝也能折現,風來時,圖案在地上微微地抖動,像水中花一樣。


    聽著王靚催眠的呢喃,方原仿佛回到了兒時,回到自己的故鄉。恍惚間,他覺得一切都是真實的,床上躺著的仨人,就是一個家。


    假設一切是真的,這是一個多麽溫暖的晚上。


    不知是累,還是潛意識裏不知不覺地,他平躺了身體,肩膀有意無意間,觸到了王靚側躺的肩背。王靚感受到了,她一動不動,後來慢慢地,有點微側過來,好像她也累了,需要有個人靠一靠。兩人的呼吸變得有點急促,但心裏又覺得自然和默契。


    最後方原換回了原來的姿勢,他不想重蹈覆轍。


    在他心裏,王靚和施米路是完全不同的女人。


    半小時後,娃娃終於睡沉了,王靚提起身子,輕手輕腳地從他腳邊繞過,跳了下床。她沒有開燈,隻是走到窗邊的方桌旁坐下,借著月光喝水。方原也起來,無聲地坐到她的對麵,兩人隔著桌子,在半明半暗的天光中說話。


    “娃娃終於睡了。”方原沒話找話。


    “是,終於睡了,真累。”


    “原以為你奶奶病得不重,但怎麽一下子就變了?”


    “嫂嫂說也許是迴光返照,她撐著要等我回來,但回來了,又搞不清是我還是姐姐。”


    “你姐姐知道嗎?為什麽她沒有回來?”


    “她不想回來,她走的時候就決定永遠不會再回圍屋。”


    “為什麽?”


    “她不想這裏的人知道她的消息,也不想讓老公那邊的人知道她的過去。”


    “她做過什麽事了?”


    “她被一個開移民公司的男人騙了,懷了孕,那人說老婆不肯離婚,姐姐非要把女兒生下來,他迫急了,就回了美國,再也沒有出現。她覺得呆在老家沒麵子……”


    “你們兩姐妹都遇人不淑啊?怪可憐的,怪不得你奶奶放心不下……咦,對了,她以為我是誰了?為什麽那麽激動?”


    “他以為你是娃娃的爸爸。”


    “你說的那個衰人,就是你以前的……不對呀,她不是以為你是你姐姐嗎?我越聽越糊塗了。”


    “枉你那麽聰明,你還不明白嗎?”


    “明白什麽?”


    王靚淒涼地嘆了一口氣,眼睛在黑暗中一閃一閃。她嗓子有點沙啞地說:“唉,到了這份上了,不能瞞你了,但你一定要發誓,不能對任何人透露我的事情,包括你那些女客戶!”


    方原拍胸口保證:“我絕對不說,一言九鼎!”


    她說:“奶奶真是個老天真,把人看得很善。她以為我是姐姐,你是娃娃的爸爸,那個害我姐姐的壞蛋!老一代的人,總以為男人最終還是會回來認孩子的……”


    方原花了很長時間,腦袋才轉過彎來。


    原來娃娃是王靚姐姐的女兒!


    這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因為認識靚那天,她已是一個媽媽的角色。她與娃娃的母女關係,在他眼裏已定格成為一種像鐵一樣的事實。現在跑來說娃娃不是她女兒,而是她的姨甥女,他徹底被雷倒了。


    不是吧?他連續問了好幾遍。


    “不信你明天問我叔嬸呀,所以他們對你也很好奇,我不可能跟他們說你是租回來給娃娃的爸爸,他們想不明白的,我也懶得解釋他們無法理解的事情,所以我跟他們說你是我的男朋友,所以娃娃叫你爸爸。”


    方原站在她的角度,本能地說:


    “你去得太盡了,將來怎麽收場?”


    王靚沉默了,黑暗中看不到她的表情。


    後來她說,她顧不上了,因為當時姐姐要自殺。她爸爸沒死前,媽媽就做了對不起爸爸的事,等爸爸一死,媽媽就迫不及待拋棄她們姐兒倆,改嫁給一個也是拋妻棄子的男人,成為圍屋的陌路人。於是姐姐成了王靚相依為命的至親。姐姐機靈,會把握機會往外突圍,姐姐早就從圍屋幾個女人的眼神裏,知道母親的醜事已經包不住了。圍屋是個是非地,她們不走,會一輩子背負母親留下的陰影的,這個陰影也將影響姐妹倆的將來包括婚嫁。於是姐姐先殺出去,一步跳到海城,兩年後,她把妹妹也帶走了。王靚在海城一直跟她住一起,目睹她在夜總會裏從陪酒小姐做到媽咪,最後陷入那個美籍華人的圈套。王靚一邊打工,一邊看著姐姐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她陪著姐姐扔電話,砸玻璃,撕衣服,試過把電視機扔窗外,然後失眠和流淚,甚至割腕。在娃娃來到這個世界前,姐姐足足折騰了9個多月,娃娃能夠保住算是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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