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兌醒來時,遖宿的援軍已經跨過了中垣邊界,他能感覺到自己在回家的路上,離他那些尚不及相識的族人越來越近,耳邊繚繞著清脆婉轉的笛聲,是蘭緹,他的姑姑,親自來帶他回家了。


    第41章 番外三 執明


    中垣這一代的國主之中,可以說再沒有比執明更幸運的了。天權富庶,執明身為先代天權王的獨子,沒有時刻想要他命的兄弟,朝中的大臣大多是跟著先王打天下的忠臣,又有昱照關天險屏障,既無內憂又無外患,做個守成之君安穩一世不成問題。但執明對自己的境況不甚滿意,他對王權沒有絲毫興趣,卻不得不被王位束縛一生,彼之蜜糖我之□□,執明有時候會想,如果他也像其他幾國國主那樣一門心思征戰天下,日子一定會過得更有意思些,可惜他沒有。


    執明自繼位後就一直以一副混吃等死的昏君麵貌示人,一來國政之事是真的沒有什麽需要他費心的,二來這也的確是他的本性。若是真有人想要與天權為敵,他此舉也能惑敵不是?於是他心安理得的整日拉著莫瀾走雞逗狗,玩的不亦樂乎,他心想既然終生都將受此束縛,那也要在這一方小天地上玩個盡興方不枉此生。這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過來,執明發覺,他真的活成了個昏君,可那又如何?天權不一樣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中垣戰火依舊被擋在昱照關之外,連一絲火星都不曾飄過來。


    直到莫瀾獻上的共主玉印,執明才終於有所警覺,無論是天權還是他自己恐怕都是無法獨善其身的。執明身在宮中,但天下局勢他都瞭然於心,中垣大小諸國征戰不休,鈞天共主的玉璽是各國爭搶的目標之一,就如同爭奪這天下一般。究竟是怎樣的機緣巧合,這玉璽才會落到莫瀾這個小縣主的手裏?最後呈現在他的麵前,真的是湊巧?還是有心人的試探?他未作多想便將那東西摔了,首先這東西他要來無用,反而會給他給天權帶來無盡的麻煩,若是當真有人在暗中窺伺,他的態度也說明了一切,他對天下無意。若是暗處的人就此罷手最好,若是不能,天權有的是錢糧,而且不止是錢糧。


    慕容離的到來給執明平靜無波的生活平添一抹亮色,不僅僅是出塵的容貌和絕世的蕭藝,他那靜若止水的性子,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紅衣,一介伶人卻身懷治世之才,無一不透漏出他的身世非比尋常。與慕容離相關的一切對於長年被困於四麵宮牆之內的執明有著致命的吸引力,自那以後執明的日子從混吃等死拉著莫瀾胡作非為變成了混吃等死拉慕容離胡作非為,可惜慕容離不願意跟他玩。時日久了,執明越來越見不得慕容離那張不苟言笑的臉,他這個被終身囚禁的國主都每天樂嗬嗬的,來去自由的慕容離卻仿佛總是有著無盡的哀思,是的,哀思,麵上不顯,卻從他的簫聲中綿綿不絕的透出來,滲到骨子裏,連帶著聆聽的人都感到心情沉重,執明很是不忍,於是常常想方設法哄他開心。


    執明猜測慕容黎可能是家道中落的名門世家公子,可能是什麽人派來監視禍害他的細作,亦或是哪國流落在外的王子,無論哪一樣,他隱藏身份留在天權必有所圖,但這都不要緊,隻要在天權境內,護他一世安穩不成問題,他自認不是個吝嗇的人,他看重慕容離,隻要是對方想要的,除了這條命,似乎也沒有什麽是他捨不得給的。很久之後,執明發現,他對這條命似乎也並沒有那麽看重。


    慕容離走的時候,執明拚命克製才沒有阻止,他自己被這王位限製了自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天下,他不想要,所以慕容離想要什麽,他永遠都不會知道,既如此,他又怎麽能將慕容離困在這裏。慕容離既然在他麵前提到了天下,便也有了攤牌的意思,他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了。


    執明看著慕容黎在遖宿一步步站穩腳跟,立郡,復國,很高興慕容黎終於能夠得償所願。卻不想造化弄人,自小沒有經歷過爾虞我詐的執明被暗處的敵人打了個措手不及,自小陪伴他長大的太傅死了,子煜也死了,天權幾經戰亂,滿目瘡痍,他險些與慕容黎反目成仇,幸好莫瀾來得及時,他才沒有一時衝動釀成無法挽回的後果,他不敢想,若是莫瀾沒有趕來,他會對孤身出城迎敵的慕容黎做什麽,幸好幸好,無論是對慕容黎還是百姓,他都還有挽回和補救的機會。那時的執明從未想過,他要為此賠上自己的性命。


    在慕容黎夢到執明遇刺身亡的那天晚上,執明也做了一個夢,一個噩夢。執明夢到在超度亡靈的祭祀之後,八劍俱毀,星銘也因不堪連番重擊而折斷。執明的胸口,原本已經消失的星銘劍傷時隱時現,每一次出現他都會感到撕裂般的劇痛,仿佛已經痊癒的傷口被人沿著舊傷生生撕裂開來,痛徹心肺,同時大量失血,他的身體逐漸衰弱下去。慕容黎對此十分自責,星銘已毀,封迿無能為力,張貼皇榜遍尋天下名醫也都沒有用,沒有人能治癒一個神出鬼沒的傷口。沒過多久,他就死了,自此之後,慕容黎一直活在愧疚中。隔年,執明的忌日,慕容黎照舊揮退了眾人,獨自前來祭拜他,取了供桌上的酒,喝得大醉,起身的時候身形不穩,滑了一跤,前額磕在供桌角上,血流披麵,醉中的慕容黎沒有呼救,也不知是無力還是無心,他看著慕容黎艱難的爬起身來,靠在供桌旁,然後再沒有動過,竟就這麽死了。執明大聲呼救,可是門外候著的人仿佛聾了一般,沒有人回應。他想要將慕容黎扶起來,然而雙手卻穿過慕容黎的身體,他已經死了,什麽都做不了。


    “若是星銘毀了,這就是你們的結局,執明……”


    執明聞聲回頭,看到了一個紅衣少年的身影,無論是容貌還是聲音都像極了慕容黎,但他沒有認錯人,因為這人是像幾年前,初入王宮時的慕容黎,因此,被直呼其名,執明並不覺得被冒犯。


    “你是什麽人?”


    少年並未回答指明的問話,自顧自道:“封迿的祭祀需要以星銘摧毀餘下的所有法器,星銘必定會因此而毀損。”


    “那若是沒有祭祀,會如何?”


    “三萬多怨靈散入中垣,自然是會有些死傷的。”少年的麵上不見一絲波瀾,仿佛天下大亂與他無關,見執明臉色沉了下去,笑道:“別人也許不了解你,但我可知道,你並不是個看重他人性命的人。你的命,慕容國主的命,和天下那些無關人等的命,孰輕孰重,請一定要好好思量。”


    “你到底是誰?為何會和慕容黎如此相似?”


    少年伸手輕撫過側臉,露出一個與慕容黎幾乎一模一樣淺薄笑容,執明往日裏為了能讓慕容黎展顏一笑費盡心機,此時看到這久違的笑容,卻隻覺得萬分違和。


    “執明,我說的都是實話。”


    執明醒來後,本還在慶幸那不過是個噩夢,卻忽然感到胸口有些濕意,拉開衣襟,發現雪白的中衣染上了一小片血跡,正是胸口的位置。執明隻覺背脊發涼,夢中所見竟都是真的嗎?


    後來,又過了幾日,更詭異的事發生了。


    起初執明並未察覺有什麽異樣,午後歇了個晌,醒來仍不見有人送午膳過來,他以為時辰尚早,精神不大好,不多時便又睡著了。再醒來時,日頭已經開始西斜,往日裏早該有人送膳食和湯藥過來才是。執明睡了大半天,有些餓了,自行起了身,喊人卻無人應聲。走到外間,屋內有些昏暗,無人掌燈,桌上的茶也已涼透。執明自己找了火摺子,點上燈,這時,他才發現周圍安靜的有些過分,冬日裏沒有鳥啼蟲鳴的確會靜些,但總該有些風聲才是。執明狐疑的在住處轉了幾圈,往日守衛森嚴的偏殿此刻除了自己竟空無一人,沒有守衛,沒有宮人,仔細聽了聽,四周沒有任何聲響,仿佛偌大的王宮此刻隻有他一個人。執明忽然開始擔心,宮中是不是出了什麽事,趕緊去往慕容黎的書房,此時慕容黎應該在書房批閱奏章才是。可是到了書房卻發現這裏也是一片漆黑,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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