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南是世南,世基是世基,二者不可同日而語,論起來,隋煬帝還是朕的表哥呢!”


    聽太宗這一說,虞世南麵色緩和下來,在太宗的示意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酒,這事就算過去了。


    太宗似早有準備,從袖裏拿出一張紙,對大家說:“朕昨晚讀書時,寫了一首詩,朕念給眾卿聽聽——”


    賦尚書


    崇文時駐步,東觀還停輦。


    輟膳玩三墳,燃燈披五典。


    寒心睹肉林,飛魄看沉湎。


    縱情昏主多,克己明君鮮。


    滅身資累惡,成名由積善。


    既承百王末,戰兢隨歲轉。


    眾人一聽,知道太宗是借詩明誌,不但詩中寓意深刻,而且辭藻凝鍊,吟來上口,便一齊拱手道:“臣等得以侍明主,實三生有幸!”


    太宗哈哈大笑,端起杯酒一飲而盡,說:


    “昨晚皇後看了這首詩,也說‘得以侍明主,三生有幸’,朕不想聽你們的客套話,隻想問問這首詩寫得好不好。”褚亮見太宗反覆考問,忙拱手答道:


    “對仗工整,用典恰當,言之有物,有的放矢,不乏巧思警句……”


    太宗揚手打斷他的話:“別光說好的,也多說說短處。”


    魏徵看出太宗皇帝誠心向人討教,但也是藉此炫耀自己的才思,便想警示一下,想到這兒,魏徵端了端袖子,即席賦詩道:


    夜燕徑柏穀,朝遊出杜原。


    終籍叔孫禮,方知天子尊。


    這首詩是說高祖創業艱難,勸太宗要警惕政治上的自滿,不要取得一些成績,就盲目自信,及時行樂。太宗自然聽出詩裏的意思,笑笑指著魏徵說:


    “魏徵每言,必以禮約我!”


    “說不談政事又談政事。”太宗舉杯道,“喝下這杯酒,談談詩文,眾卿可有什麽新作嗎?”


    虞世南還未從哥哥虞世基的壞名聲中醒過來,見太宗眼看著他問話,隻得答道:


    “臣秋天時做了一首《詠蟬詩》,甚能表達臣此時的心境。”


    “說來聽聽——”太宗滿有興趣地說。


    虞世南手打著節拍吟道:


    蟬


    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


    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


    此詩托物寓意,作者說自己雖為貴寶,但仍像蟬兒一樣棲高飲露。自己雖然聲名遠播,但立身高潔,並不需要什麽外在的憑藉。太宗也聽出了虞世南的清高和自信,笑著對大家說:


    “詠蟬者每詠其聲,而世南獨尊其品格。清華雋永,高標逸韻,這樣的性品,哪裏去找啊!”


    眾學士聽這麽一說,也紛紛跟著稱賀,言虞世南的詠蟬詩為古今一絕。遠處吹來縷縷微風,水麵上盪起一層層綢緞般美麗的波紋。六、七隻長腿長頸的丹頂鶴望見臨湖殿水亭上的紅花綠葉,以為是春天的風景,伸展著翅膀,連遊帶飛地向岸邊跑來。太宗和諸學士笑吟吟地且饒有興趣地看著,仙鶴們也撲到亭邊,太宗領頭用筷子挑一些飯菜扔進水裏。大夥兒伸著頭看,以為仙鶴們會來搶食這些天下無雙的禦膳,但高傲的仙鶴見有人以施食為樂,扭了扭頭,遊一邊去了。把它們柔美冷靜的目光投向那過早降臨到人間的花草們……


    姚思廉看著這些高傲的仙鶴們,贊同地點了點頭,說道:“鶴有丹頂鶴、灰鶴、蓑羽鶴等類,詩小雅鶴鳴有:‘鶴鳴於九皋,聲聞於野。’鶴的清奇獨立向來為世人所稱道。”


    “‘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朕之選人,向來看重的是有氣節人士。”太宗含笑看著姚思廉說。


    這話是在誇姚學士。思廉,字簡之,雍州萬年人,勤學寡慾,曾奉隋煬帝之命和起居舍人崔祖濬一起修《區宇圖誌》,後又任代王楊侑侍讀。高祖率兵攻占京城時,楊侑的手下逃得一幹二淨,獨有姚思廉不離左右。唐將士欲上殿捉拿楊侑,姚思廉厲聲喝道:“唐公舉義,本為匡救王室,卿等不應對王無禮!”眾人很服他的話,乖乖地在殿下站好。高祖聽說此事後,很佩服姚思廉的忠義,允許他扶楊侑到順陽閣下,哭拜而去。人們都指著思廉的背影誇讚道:“這才是忠烈之士,仁者有勇,就是指這個!”


    “話以言誌,姚卿當以鶴為題作一首詩。”太宗點名道。


    姚簡之沉吟一、二,即從容誦出——


    鶴鳴鶴飛鶴語多,天晴宛虹青雲初。


    旨酒嘉粟散芳菲,鸞翔鳳集第一國。


    眾人聽了拍手叫好,太宗聽詩裏稱讚的是君臣相契,高興地和大家一起舉杯飲酒。太宗環顧一下四周,說:“既有仙鶴,當有鶴草!”


    “有,有。”一直在太宗身後侍候的近侍,聽太宗問到鶴草,忙指揮宮人顛顛地從遠處搬來五、六盆花,擺在太宗旁邊,一位管花的近侍還順口介紹道:


    “鶴草,本出自南海,形如飛鶴,嘴、翅、尾、足無所不備,一般都在夏天開花。”


    “那怎麽現在開花了?”太宗問。


    “此暖屋裏精心培育出來的,皇上請看——”那近侍搬起一盆花湊過來,近前指給太宗看,“其花麰塵色,淺紫蒂,葉如柳而短……”


    “嗯,”太宗點了點頭,“鶴壽千歲,以極其遊,眾卿隨朕上船,隨波逐流,與諸鶴同樂。”


    近侍一聽,慌忙指揮人調過龍舟,重新擺置酒席,太宗在侍臣、學士的侍奉下跨上龍舟,尚未坐定,太宗又是一個想法冒出來,命近侍:


    “快快叫閻立本來,畫一幅《鶴遊圖》以紀念!”


    一句“快叫”非同小可,馬上有腳快的宦官飛也似地跑去找人了。閻立本,雍州萬年人,曾畫過《秦府十八學士圖》,為當時著名的畫家,所畫人物精妙傳神,堪稱一絕。閻立本職為主爵郎中,正在南衙裏忙著呢,大門口地震一般,連聲傳呼:“畫師閻立本!畫師閻立本!”


    閻立本心知是急事,忙跑出門來,早有一個宦官竄過來,招手叫:“快,快,皇上召你畫畫!”


    “待我換一件衣服。”閻立本說。


    “換什麽衣服?”宦官心急火燎,差點把閻立本扯了個跟頭,“皇上都上船了,正等你畫畫呢!”


    閻立本無奈,隻得整整衣服跟著那宦官走,三步並作兩步,趕到玄武門,一個正在等候的內官二話不說,朝那宦官臉上就是一耳光了:


    “皇上召人,還敢磨磨蹭蹭的,跑步前進!”


    那宦官有委屈也不敢說,擦擦眼淚,扯著閻立本飛奔起來,後宮裏不準騎馬,也隻能下步跑了。


    閻立本也算一個文人名士,雖說是皇帝相召,但不顧斯文,隻管跟著跑,但總覺著不雅觀,他氣喘籲籲地對旁邊奔跑的宦官說:“不就是……不就是畫畫嗎?用得著……如此急迫!”


    “唏——”那宦官眼睜溜圓,看著閻立本說,“瞧你說的,皇上還能眼巴巴地在龍舟上……等你?你一個畫匠,能讓皇上召見,就積八輩子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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