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林深青回到宅子後, 落海的生理反應才慢半拍地上來。


    她發著燒睡得稀裏糊塗, 夢見自己和葉師師,還有賀從明的女秘書坐在直升機後部, 前邊賀從明和飛行員在爭執扭打, 然後整架飛機開始失控下墜。


    半夢半醒間, 她隱約感覺私人醫生來過,給她打了一針, 但她眼皮發沉,怎麽也睜不開,再次清醒,發現房間裏一片昏暗, 應該已經入夜了。


    房門底下的縫隙透進一絲光線,門外走廊傳來賀星原和賀斯遠的對話聲,好像在說,媒體公關問題已經解決, 事故調查也取得了初步結果。


    她捂著脹痛的腦袋爬起來,要叫賀星原, 嗓子卻發不出聲,去拿床頭櫃的玻璃杯,剛握起來就脫了力。


    玻璃杯脫手砸在厚重的地毯上, 發出一聲悶響。


    賀星原立刻開門進來, 開了燈看清情狀,倒了杯溫水喂她喝,一邊去摸她腦門。


    林深青喝著水難受得“唔”了一聲, 搡開他的手:“冰死了。”


    那是因為她還燒著。


    賀星原拿起水壺,問她:“還要嗎?”


    她搖搖頭,跟他說:“我好像又記起了一點事故當時的情況。”


    “怎麽說?”


    “做了個夢,不太確定到底是夢,還是當時的真實情況。”她皺著眉說,“我夢到飛行員被人買通了。”


    賀星原點點頭:“應該符合現實情況,因為我叔叔為人謹慎,上機前一定會請專人嚴格檢查飛機,所以問題大概率出在飛行員身上。不過我請人調查過那個飛行員,身家清白,沒發現端倪。可能是被凶手抹幹淨證據了。你有什麽有效訊息嗎?”


    林深青搖搖頭:“航程到一半左右的時候,飛行員好像進行了什麽操作,你叔叔發現不對勁,跟他起了爭執,飛機開始下墜。我嚇壞了,實在沒聽清他們說什麽,好像是你叔叔在質疑飛行員被人買通,勸他收手。”


    “然後他們扭打在一起,不知下墜到哪兒,艙門被打開,飛行員把你叔叔推了下去,緊接著直升機也墜到了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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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星原點點頭:“這個應該也跟現實情況符合。你們是穿著救生衣,跟著直升機落進海裏的,而我叔叔是被人推下飛機,救生衣很可能也被抽空了氣囊,所以遺體才沒被打撈到。”


    “但也就隻有這些了。”林深青發愁,“我怎麽就沒聽見凶手的名字呢?”


    賀星原笑起來:“也不一定就有人說了凶手的名字。又不是電視劇,主角跟反派生死決鬥前還要先囉嗦一堆話。”


    林深青點頭認命:“那今天的事故呢,我剛才好像聽你哥和你說,警方抓著人了?”


    “嗯。”


    他話音剛落,門外隱約傳來傭人的聲音,似乎在跟賀斯遠說:“太太來了。”


    賀斯遠隔著門跟裏邊打了個招呼:“星原,媽過來了,我先下樓。”


    賀星原朝外應了聲“好”。


    林深青看他暫時沒有下樓的意思,追問他:“誰啊?”


    “今天接送我們去墓園和停機坪的司機。”


    “我吐了以後,你不是把人支開了麽?”


    “他一路跟著我們去了餐廳,趁我們吃飯的時候動的手腳。”


    林深青點點頭,想來除了司機也確實沒有別人能完成這種操作了。


    她問:“原因呢?”


    “一開始跟警方說是出於跟我的私人恩怨,後來招認是收了錢,受人指使殺我。”


    “誰?”


    賀星原沒有直接答,起身打開房門。


    房門一開,樓下賀斯遠和白馥梅的對話就傳了上來。


    “媽,您別氣了。”


    “你倒是教教我怎麽不氣?上次說我殺夫,這次說我殺侄……我承認,你爸從前在外沾花惹草,我是恨,你爺爺培養星原,把你這正經孫子晾在一邊,我也恨。可恨歸恨,我一個內宅婦人還能做什麽?我白馥梅要真有那個本事殺夫殺侄,還能管不住丈夫?還眼睜睜看你受香庭董事會和趙家人欺負?”


    林深青意味深長地瞅了賀星原一眼,一臉看戲的表情。


    賀星原小聲說:“她就是為了讓我聽到這些解釋,才特意講這麽大聲的。”


    長輩跟小輩辯駁,自證清白,到底拉不下臉。白馥梅這拐彎抹角的方式,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林深青繼續聽著。


    “媽,上次星原誤會您是有原因的,後來不是也把話說開了嗎?這次那司機一麵之詞,他更不會往心裏去。”


    “他往不往心裏去是他的事,我受不起這冤枉!到底是誰,三番五次地害我們家?我看是不是那姓趙的?你看,你一瞧中什麽項目,消息就走漏,這不說明我們家有金越的人?能買通司機也就不奇怪了!”


    白馥梅似乎越說越覺得有理:“再說往我身上潑髒水這事,這次星原要真有個三長兩短,我再被拖下水,媒體把這恩恩怨怨大肆報道一番,我們香庭真是完了!一石二鳥,正合他趙家的意!”


    “媽,這商業競爭歸商業競爭,哪至於買凶殺人?無憑無據的,我們不能亂講話。”


    底下的聲音漸漸小下去,應該是賀斯遠勸著白馥梅去哪兒了。


    賀星原把房門關上,重新坐回床邊。


    林深青問他:“你覺得是怎麽回事啊?”


    他不答反問:“你有沒有發現,這場事故布置得太匆忙了點?”


    林深青點點頭,這才過去幾個鍾頭,凶手就已經被警方抓獲,說明對方根本連屁股都沒來得及擦幹淨。


    “這麽著急一定是有原因的。”賀星原問,“你還記不記得,你在直升機上跟我說了什麽?”


    “我說聽見兩個男人吵架。”


    “為什麽事故偏偏發生在你找記憶有進展的時候?對方在著急什麽?”


    “你的意思是,這次的凶手就是製造直升機事故的人,是衝我來的。”


    他點點頭:“是衝你來的,但司機的供詞卻把矛頭指向我,這說明他在說謊。既然這樣,他指認的凶手也是假的。”


    林深青皺起眉:“可當時司機在車裏,沒道理聽見我們的對話,難道直升機上裝了竊聽器麽?”


    賀星原搖搖頭:“上機前要對飛機做嚴密檢查,裝竊聽器風險太大了。可能性比較大的是,司機沒聽到,另一個人聽到了。”


    她低低“啊”了一聲:“你說何醫生?”


    林深青發著燒,腦子轉不太過彎:“何鈺鬆是凶手派來的間諜?不對吧,凶手怎麽算準我會掛到他的號?那天我不是一時興起,才說要個長得好看的醫生麽?”


    “對,因為你找何醫生看病不是必然事件,所以他不是對方的人。我想了很久,覺得原本你要找的那個醫生,或許才是。”


    林深青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一把抓過抱枕抱進懷裏,難以置信地看著賀星原。


    可是慢慢地,她眼底的難以置信卻消減了下去。


    為什麽羅菲剛好會在前陣子從澳洲回國,剛好在一院進行她這個病的項目研究。


    為什麽羅菲剛好會去到水色,剛好讓蘇灩知道了自己心理醫生的身份。


    為什麽羅菲剛好會及時出現在門診大廳,跟她說,如果需要幫助可以掛她的號。


    為什麽羅菲剛好會跟何鈺鬆提出,希望把她列為病例作參考。


    林深青抱著枕頭說:“我兩次感覺被人跟蹤都是在南街。第一次是你在農大跟我碰過麵之後,她察覺你在接近我調查事故,所以那天才會跟我到水色,監視我……第二次不是她主動跟蹤,而是受到了蘇灩邀請,那天中午我到水色之後,她後腳也跟了進來……”


    “如果我沒猜錯,還有那個快遞。”賀星原說,“促使你去看心理醫生的契機就是那個快遞。這就是她恐嚇你的目的。”


    隻不過林深青脾氣大有脾氣大的福分。


    這一路以來,先是不願看心理醫生,又是懶得拆快遞,再是非要掛“院草”的號,最後還不肯當小白鼠給醫院做研究,所以才一次又一次拖延了羅菲的計劃。


    如果不是林深青無意間完美閃避了這些災禍,說不定早就成了羅菲的病人。


    那麽也許,羅菲就不隻是監視她的病情這麽簡單,而要把她醫成一個真正的精神病人了。


    林深青越想越汗毛倒豎。


    賀星原說:“我懷疑何醫生的診室和手機裏都被她安裝了竊聽器,那個環境下,要動點手腳不難。”


    “那現在怎麽辦?”


    “沒必要再把精力浪費在招假供的司機身上了,就從羅菲下手。既然她在竊聽我們,我們就讓她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賀星原動用了一些可靠的人手,連夜監視上了羅菲。


    次日清早,他給何鈺鬆打了個電話,說林深青受到交通事故以及墜海的刺激,記起了事故的全過程,現在精神有點失控,問這種狀態下,她說的話可不可以作為指認凶手的證詞。


    林深青在房間裏有模有樣地嚎了幾句,瘋了似的哭爹喊娘要親親要抱抱。要不是賀星原定力好,保不準得笑場。


    何鈺鬆說隔著電話很難作出精準判斷,最好盡快請來當地的心理醫生,必要的話給她注射鎮定劑。


    賀星原應個“好”字,掐斷了電話,看林深青還嚎個沒完,掐了下她的嘴:“鬧什麽?真要給你注射鎮定劑?”


    “人生都這麽艱難了,還不許有點娛樂精神?”她盤腿坐在床上,拿起一份早報,握在手裏抖了抖,“你看看這報道,不深究事故原因,卻把視線放在豪門貴公子的緋聞上,還放大我倆摟摟抱抱的照片,那些記者不也很有娛樂精神麽?”


    他覷著她:“那不是娛樂精神,那叫公關手段。”


    “?”


    “按警方現在的調查結果,事故是我嬸嬸謀劃的,這消息要是放出去,香庭的股價會怎麽跌?當然得拿花邊新聞轉移大眾視線。”


    林深青被氣笑了:“哦,就為了你們家那點破股票,要把我清白賠上?那我出了這麽大的力,是不是該分我點股份?”


    賀星原笑了笑:“那得有理由說服董事會。”


    “看我好看不行麽?”


    “不行,可能得先到民政局走程序。”


    林深青再聽不出他在說什麽就真是被燒糊塗了,她哼一聲:“這麽麻煩就算了,不要了。”


    賀星原爬上床,把她五花大綁似的箍進懷裏:“那還要抱抱要親親麽?”


    “?”


    “剛才不是哭爹喊娘地要麽?”


    林深青推他:“我喊你了麽?”


    “喊誰沒關係,這兒隻有我能給你抱抱親親。”


    賀星原的眼色變得深濃起來。


    男人這種眼神是什麽意思,林深青還是看得懂的。


    但弟弟這種眼神是什麽意思,林深青得假裝看不懂。


    偏偏賀星原非逼著她懂,一雙手捧著她的臉說:“其實昨天,有一瞬間,我也想到了遺言。”


    林深青有點扛不住他這個動作,仰著頭囁嚅出一句:“什麽……”


    “我在想,如果我死了,我所有的財產都要給林深青,因為她喜歡錢。”


    “……”


    這麽深情的姿勢,說這麽庸俗的話題,合適麽?


    林深青嘴角剛要抽抽,忽然聽到了他的後半段:“她一直覺得,隻要有了錢,媽媽就不會離開爸爸,隻要有了錢,她就會像別人一樣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擁有爸爸媽媽的疼愛。所以她拚命賺錢,她要跟愛錢的媽媽證明,她當初的拋棄是錯的,她要跟不愛錢的爸爸證明,有錢多了不起。”


    “雖然這樣有點傻,”他笑著說,“可是如果我不能再給她愛,那我也隻好給她錢,讓她得到別人的愛了。”


    林深青一瞬熱淚盈眶,憋了半天淚,憋出一句:“操……”


    賀星原捧著她的臉吻了下來,堵著她的唇含含糊糊地說:“女孩子別爆粗口……”


    作者有話要說:  ·賀星原,我告訴你,不是我危言聳聽,你再這樣撩下去是會被cao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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